一個盲人按摩朋友

宜

端湯

丁酉年 丙午月 辛未日

五月十九

2017.6.13

忌

打草

一切

一個盲人按摩朋友

曾騫

有幾個月時運不濟，在洗腳城上班。

做一個針灸工作室。認識三個盲人按摩朋友。李師傅三十多歲，是三級盲按師，眼睛還可以，可以開摩托，但視力畢竟不好。也不認識字，但義氣。曹師傅年紀最大，四十多歲，改行前是算命的，我讓他算，他就笑了，他說金木水火土，子平不如說酒肉。楊師傅是西安人，年紀二十五六，想找個老婆一起回西安開店，以前在家裡開過麻將館。其實就是小商店，裡面給人打麻將，再賣點速食麵火腿腸。朋友介紹來的湖南。

除了楊超，其他兩個盲按師都有保底，三千塊。不多不少。楊超要求每個月能有兩千就滿足，但慘淡的生意，連兩千都不保。我和李最熟。

我們都比不上漂亮的女技師賺得多。長得漂亮的女技師每個月都可以賺很多。有時可以過五位數。男技師則乏善可陳。很多女技師上班時都把小孩放在技師房，這些小孩子就互相打架。有時技師和技師也會打架。像我這樣有過在所謂會所里給人看病經歷的醫生，全國很多。

工作室旁邊是棋牌室。一些人脖子痛，肩膀痛，腳痛手痛，在工作室扎完針，又去打麻將。等於白扎。李師傅和楊師傅一直問我，想學針灸，但眼睛不好學不了對嗎。很想再學門手藝。和專門給人洗腳的比，我們好像比較高級。會所里除了漂亮的女技師收入可觀，采耳的也很可觀。十幾分鐘采一個，一天采二三十個。比我扎針可觀得多。

這個悲傷省洗腳城星羅棋布。裝修像皇宮似的。在洗腳的地方給人扎針，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會所上班時間一長，很多女技師各種蛇精病。以及渾身痛。很多女技師都月經不調：曾老師，幫我扎一針。空調太低了，工作時間也過長。李師傅有老寒腿，腰也很不好，都是職業病。每次來找我扎針，都會跑去技師房買煙和飲料給我，不收，但他會硬塞。他說，我們盲人是最講良心的。他雖然不認識字，但每天都在房間里聽花鼓戲，也會拉二胡。他總是喜歡問我為什麼不去醫院工作，你又是醫生，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有時下午陽光很好，我在窗邊曬太陽，有時外面下著雨，色彩特別的寺山修司。窗外雨里的人們看起來像下腳料。沒有手頭活的李師傅就在那裡聽著什麼。如果不是小道消息的播報，怎麼也想不到他有過兩個老婆三個孩子。

李師傅也會和我聊天，他說曾老師，你站錯隊伍啦。我無奈笑笑。說完他會遞根白沙過來。

他自己抽五塊的白沙，遞九塊的。他總是喜歡說，有的人讀了很多書，但賺不到什麼錢，有的沒文化，賺得倒不少，富貴在天。我會覺得呢，自己作為一個浪客，其實無情無浪。不夠專業呢。他們三個盲人每次在飯廳都會坐在一起吃，很辛酸的樣子。公司吃飯的地方是在地下室，碗都放在牆上格子間里，為了能順利拿到碗，他們都把碗放在格子間的最頂角，習慣加上駕輕就熟，伸手就容易摸到。然後並排一起吃。

在中秋節後，食堂的菜就由三菜一湯改成了四菜一湯。多了一個菜，但量少了。遲的人都沒有菜吃。有的人打了飯，端著碗到技師房去吃辣椒醬。在裝修得像皇宮一樣的地方，技師們吃著苦菜飯，賺著汗水錢。

有時坐在技術房裡，聽技師們海聊。總結下來，每個人的目標都是想賺一百萬。女技師們下點後，就會來找盲人師傅：好累啊，幫我按一下吧。楊超和曹師傅老老實實地幫按。李師傅一臉不屑，去，有那麼容易么。按按按，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有人在說昨天從江西或者湖北來了一個土豪，抱著我摸。意思就是沒好人。李師傅說，有一次一個胖子進來找小姐。知道沒有小姐後說，騙人。他的意思是，洗腳城沒有小姐就是騙人的。會所以前是個酒吧，或者是個歌廳。死過人。

所以房子里到處都貼有符。有天夜裡一個服務員聽到泰式區的房間里有人在叫，就推門去看，結果裡面沒有人。後來自然是沒有懸念地辭職了。李師傅說，娛樂場所怨氣最重。說到這裡他嘆一口氣，他說，曾老師，你站錯隊伍了，我告訴你一個站隊伍的故事吧。以前我有個朋友周貴福，是個殘疾人。在火車站賣雨傘，也跑腳拉貨，後來開了小商店，慢慢開成了超市。每年過年我都會去看他，他會給我一個大紅包。周貴福會對我說，如果不是你叫我去賣雨傘，我就會去討飯了。周貴福原來就打算職業化乞討。李師傅說，他去討飯就站錯了隊伍。曾老師，你說是不是。

（註：畫者為木心先生）

故事隨寫本-「請風停下來」系列：

請風停下來

曾騫，養白龍馬的散人，住在南方研習針與藥，調治南北往來人，還有寫各種。

告之，本處不提供任何網路遠程問診諮詢、疾病治療方案。請勿網路問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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