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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開:篆刻如是觀

取法乎上

我少年時拜兩位老師學印,一位主張「勿論魏晉」,就是說魏晉以降都不值得取法,其中當然包括明清流派印在內,這種觀點極似羅福頤先生。另一位比較開明,可謂不薄古人愛今人,但「今人」並不泛指,他認為藝術是發展的,明代諸家屬濫觴階段不足取法,皖浙兩派的創始人鄧石如和丁敬也只能敬而遠之,可以效法學習的唯有吳讓之、陳曼生、吳昌碩和黃牧甫數人而已(趙之謙也可學,但他個人不喜歡)。至於吳昌碩之後的齊白石、王福廠、陳師曾、鄧散木、陳巨來、來楚生等人雖屬好但不足為楷模。他的這種看法我當時以為純屬文人相輕,因為他始終主張取法乎上。所謂「上」,未必是以古為上,正確的理解是經過歷史考驗而存留下來的優秀文化遺產。他認為歷史的考驗期一般為作者身後的五十年,生前榮耀的身後成了過眼煙雲,生前寂寞的身後卻波瀾迭起,這就是歷史考驗的結果。為什麼要五十年?因為作者死後,其關係網大約還會存在幾十年,私情仍會模糊著歷史公允的視線,你看,多複雜!

那麼,一切都得蓋棺論定?如是,文藝批評不都成了「馬後炮」?所以我們今天提倡批評要智慧、科學、公正,這六個字極為重要,有了它批評才具有真正的價值,如果每個批評者都有以上素質和抱有歷史使命的態度,我想大可不必蓋棺才能論定,也不必排隊等候歷史的考驗了。然而,面對當今一片阿諛奉承式的批評,「大師」遍天下的情況,等候考驗似乎還大有必要。

凡經受歷史考驗而「復活」的藝術,就自然而然成了傳統的一部分。今天我們視吳昌碩傳統,可陸維釗那一輩人就不會都那麼看。同樣,當代被看好的篆刻家之中,有一部分將難以復活而煙消雲散,也許有一部分幸運地成了百年之後的傳統。如果人們對他們進行智慧、科學、公正的批評,也許不無意義,但作為學習效法的「投資」,則充滿了風險。

至於有人學我印章,說實話,我既得意又惶恐,得意我未作古便受人膜拜,虛榮心大大滿足;惶恐我未成傳統也未必會成傳統,放著實在的傳統不學,而學我這個未知數,豈不誤人子弟?如果有人認準了我會成為日後的傳統而提前來學,我對他的「慧眼」向他作揖了。如果有人認為吳昌碩已「財源枯竭」,而石開有「油水可撈」,我笑他糊塗蟲!總之,我也主張取法乎上。

然而,現在的青年印人也許不作如是觀,他們比較有主見,好競爭,追求新生事物,當然也好急功近利。他們認為:誰的作品有感染力就應該向誰學,作品的好壞優劣,他們自己會判斷,而取法乎上的教條不會永遠被尊重。當然有時他們也象「投機商」,學誰的作品選展覽的命中率高,就一窩蜂而至。除了這些心理之外,有一點不可忽視:即他們的知識結構註定了要向當代文化索取更多的營養,就象嬰兒需要年青母親的乳汁而不期待外婆藏在箱里的乳酪。其實這種現象不獨發生在印壇,畫界、詩壇以及表演藝術界都有類似現象,也不獨是青年藝人,中年藝人不也照樣就近求取法乳?以我自身為例,我就曾從陳子奮、錢君陶處求得營養,而從來對文彭、何震就不屑一顧。所以,如果將取法乎上作為理論強調,也許對我就矛盾的。

近日重讀散宜生詩,其中有這麼兩句:「因人俯仰終奴僕,家數自成始丈夫。」學藝之道一理相同,不論學古人、學時人終歸是奴僕,只有創造才有生命,但創造不能強求,只能存意識於胸中,待渠成於水到。

文採風流

篆刻詞句,大有學問,前賢造句各殊。吳昌碩重哲理,愛引子書句,如「能亦丑」、「鉤有須」之類,而絕少引唐宋以降的句子,故而顯得高古莫測,但也因此有迂腐氣:趙之謙雅俗共賞,在書畫上用了諸如「如夢方覺」、「人生到此」一類的詞句章,確是雅趣盎然;齊白石的印語我最喜歡,有景有情,如「也曾卧看牛山」、「夢想芙蓉路八千」、「西山如笑笑我耶」等等。然而曾有人譏之為「薛蟠體」。我認識一位舊文人,他就說「中國長沙湘潭人也」不通!長沙只中國有,此首二字多餘,「也」字為判斷或肯定的語氣,他頷首反問:「難道是『英國長沙湘潭狗也』不成?」但齊白石還是令我傾倒不置:曾經有位名菊影的女士欲與齊氏作妾,齊「刻一印印於箋上以慰之」,印文為「最憐君想入非非」,真是文採風流。

如今成就文人雅士的土壤似不太肥沃,所見印語或不通,或廢話、或陳詞濫調、或不知所云,能見到的好句實在不多。舉例如下:

「龍之傳人」鋪天蓋地。龍固然有代表華夏民族古文化的意味,但它是歷代封建帝王的象徵,權勢、自大、好鬥是其屬性。依我的拙見,「龍之傳人」不過是封建餘孽的雅號,不知曾幾何時,全國青年印人幾乎都刻有此印,揣在懷裡以示身份,不是有點滑稽嗎?

有一位美術院校的教師要我刻一方印,內容是魯迅遺言中的一句話:「我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和血」。刻上這整句話倒也可以明志,奈何他只要其中的「吃的是草」四個字,豈不成了笑語!還曾看到一張畫著熊貓的畫,壓腳印為「國寶」二字,那麼這印是指熊貓呢?還是指這張畫?真叫人費猜疑。

西泠印社舉辦過一次徵稿競賽,其中有一個命題是「文採風流」。徵稿啟事中特別註明,凡入選得獎者有被推薦入社的機會。於是我這個射名逐利之徒見此肥餌高懸,即刻捉刀制印。印成之後卻發:此印除了寄杭州外別無他用,苟以之歌頌當今文壇,似乎沒有這種提法;如果鈴於自己的書畫之上,我還不至這麼厚的臉皮,要是持以贈人,人家已夠風流何須我多事鼓吹?另一個命題為「於今鐵筆更宜堅」,我不知所云。

今年初夏,我有幸參加全國二屆篆刻展的評選工作。當有一方「出門便有樂」的印章出現時,所有的評委都笑了。平心而論,此句造得挺順口也無語病,只是不知說些什麼。幸好我還善解人意,試作如斯解:作者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或是男兒,每當作者出門辦公,便享受到小寶貝倚門喊「拜拜」的樂趣。確實是一幅美麗動人的圖畫!還有一位年齡較大的作者刻了一句「吾貌雖瘦天下必肥」,這下我可猜不出典故了,更不知出於哪家的邏輯。另一評委讀後不盡然爭辯,說那「天」字明明是個「而」字,我們一讀,一起大笑。

說人容易評已難。戍辰那年元月初三,我母親病逝,甚是悲痛,做「七」那天我記得了「戍辰有淚」四個字,不料那年夏天父親也患病去世。現在想起來,這類文辭確確要慎用,前人謂之印是也。說到好句,當然也有。畫家曾密用了「容我求索」的句子,不卑不亢,自然與常見的「上下求索」不可同日而語。此類例還有,不再多舉。

我曾在《書法報》上寫過一小文,說刻印擇句自訂有六不刻:一是口號、警句、勸世語不刻,因為我不是賢者,自己做不到的沒有權利教人;二為俗句不刻,所謂俗句指類似相命籤條上的文句,可當今的「書山有路學海無邊」這樣的句子連薛蟠都自嘆不如;三是流詞不刻;四為古典名句不刻,古典名句好是好,可惜老掉了牙;五是穿酸學究句不刻,因為我學問不夠,不能真懂好些詞的含義;六為華麗不著邊際的詞不刻,蓋其不合敝人脾性也。我之所以如此挑挑撿撿,作繭自縛,是因為平日好挖苦人,怕也遭到相同的回報,故多加檢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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