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不一樣的緬甸火車，慢，時間停滯，一輩子只做這一件事

有時候也得接接盛世的地氣對不對？有人好奇我去了歐洲，會怎麼寫歐洲，我說我的關鍵詞可能是這些：貴族，精緻，大牌，尊享，小鎮，萊茵，神聖，感動，初心，燭光，浪漫......對方斥之以一個字：「土！」隨即教我應該這樣寫：「告訴你一個旅遊線路之外的歐洲，慢，時間停滯，一輩子只做這一件事。」這個標題黨好啊。那就借來用下，各位看了忍著，如有得罪多多包涵哈。文章是去年給一個旅遊APP的，改編自《跟緬甸火車跳舞》一書。題照作者拍攝。

在緬甸沒有間斷奔走將近一月，我想用海灘來結束這趟旅行。不是遊客如雲彼此炫富的那類度假天堂；我想去到瀕臨孟加拉灣的一處僻靜之地。我盼望那裡有些荒涼頹敗，我想在僻靜與荒涼頹敗之中躺它幾天幾夜，就像一個療傷的病人。

晚上七點半，我第二次回到仰光遠郊的Aung Mingalar汽車站。從人煙稀少景象詭異的「太陽皇都」（亦即緬甸新首都內比都）回到這裡，混亂，骯髒，擁擠，嘈雜，然而更像人間，雖然依舊第三世界。問來問去，開往羌達（ChaungTha）和威桑（Ngwe Saung）兩個海灘的班車遠在另一個長途汽車站，我只好先回仰光城內過夜。

站在一家客運公司門前，想到仰光城區那麼遙遠，猶豫是坐公車還是打的，我再次遇到救兵。一名五十來歲的男子跟我搭話，他做過海員，去過曼谷、新加坡、東京和香港等地。「坐公車太麻煩了。你打的吧。你跟我來。」他帶我繞出雜亂的汽車站，攔下一輛的士，叫我不要出聲，然後用緬甸話告訴司機，我是他的朋友，要去市中心蘇萊塔旁，你只收他多少多少。「你的朋友很照顧你，不然的話，遇到外國人，我會收很多的。」開車後，司機笑道。

逃往海灘前，為了消磨暑熱，我去坐了仰光環線（Yangon Circle Line）。之前，想到節省時間與「保存實力」，我一直避開據說又慢又不舒服的緬甸鐵路（我也不像美國作家Paul Theroux，不坐火車彷彿就不算旅行）。仰光環線繞城一周大約三個小時，車廂沒有洗手間，若想坐完全程，你最好清空腸胃。一位中國朋友前幾年坐過，他這麼告誡我。

正午過後，從蘇萊塔旁我住的客棧到外觀殘舊的仰光火車站，走路只要十來分鐘。仰光環線很便宜，車票只要一美元；從早晨六點十分到下午五點十分，每天約有十二趟班車從仰光火車站開出，便利市民通勤。車票就在六號和七號月台發售。買了車票，一名車站職員驗過你的護照，然後在開車前吆喝：「外國人跟我來。」幾個好奇的外國人乖乖跟著，登上一節也許殖民時代就有的車廂，骯髒殘破，兩端密封。除了一端盡頭用一根繩子攔住，地上擺著少許雜物，木板牆壁掛了幾件制服。還好，這節車廂不是外國人專車，「緬人與狗不得入內」。

緬甸人陸續上車，坐上地鐵一般的長長兩列座椅，不忘小心翼翼跟外國人保持距離。車開了，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兩個只穿背心的年輕警察走進繩子攔住的禁區，很快背對乘客躺上座椅，四隻光腳高高抬起，靠著車箱盡頭的木板牆壁，像在守護正中那幅無處不有的政府標語：「Warmly Welcome & Take Care of Tourists（熱烈歡迎，照顧遊客。）」

仰光環線像個流動集市。每隔幾分鐘，火車短暫停靠一個小站（沿途幾十個殘舊小站，只有個別殖民時代的建築粉飾一新）。車速很慢，進站離站，乘客幾乎可以從從容容跳上跳下。各類小販來來往往。檳榔和香煙攤吊在年輕女人胯前，小食盤頂在中年婦人頭頂，賣冷飲和熱茶的男子拎著保溫瓶。一個後生捏著一疊彩印單張不停叫賣，我好奇要來一張，花花綠綠的蔬果圖片配著緬英文字，但這不是小朋友的看圖識字，而是教你認得「Food Shouldn』t Eat Together」（食物搭配忌諱）。坐我斜對面的兩個白人年輕女子買了一張，然後繼續用澳洲口音高聲八卦千里之外的親朋好友。坐我對面的乘客彷彿轉個不停的走馬燈：沉默不語大包小包的老頭，沉默不語赤腳蜷上座椅的印度裔男子，沉默不語捏著雨傘側身盤腿而坐的年輕僧人……

不過十來分鐘，我又來到仰光遠郊。只有鐵路沿線，你才看到那麼多貧民窟，因為數年前，當局把「非法」盤踞市中區的貧民通通趕到郊外。一家大型露天菜市就在一個小站旁。開車後，對面的走馬燈變成一對中年夫婦，面前堆滿大包小包蔬菜。女人盤腿而坐，不停理著蔬菜，男人聚精會神，玩著掌中電子遊戲。青綠田野不時掠過。一個二十來歲纏著頭巾的黝黑男子，眼神迷離，嚼過檳榔的嘴唇兩片腥紅，雙手吊著車門扶手，懸在外面的身子背對青綠，像在享受日落前依舊火熱的艷陽。

(根據孤獨星球最新版本的緬甸旅行指南，仰光環線有望升級，老舊車廂將要換成空調車廂，車票也從一美元漲到兩美元。但是筆者這幾年兩次去緬甸，最近一次是去年十二月，仰光環線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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