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眼中的忠臣

★東方飛龍作品★

《論語?顏淵》記載：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孔子的「君君臣臣」之說，常被一些人主觀誤讀成愚忠，就是認為做臣子的必須要絕對服從於君主，乃至曲解理解成所謂的「君為臣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死就是不忠。如文化部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劉軍寧在《孔子思想中的自由與專制》中就寫到：「孔子思想中最有害的成分，就是他主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認為君臣有統治乃至強制所有臣民的天然權力。在按照三綱五常的君臣關係所構建的政治秩序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基於強制與被強制、支配與被支配、服從與被服從的統治關係。臣民有服從君王的天賦義務，君王有強制臣民的天賦權力。」這種見解很有代表性也很有市場，但絕對是對孔子及儒家思想的誤讀。

《論語?八佾》記載，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孔子認為君臣的責任與義務是雙向的，不僅要求臣的責任與義務，而且還要求君的責任與義務。孔子的「君君臣臣」、「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之言，主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主張崗位責任制，即執事者「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各守其道，各做其事！」所表達的另一層涵義就是「君若不君則臣不臣」、「君不使臣以禮，則臣不事君以忠」。

孟子亦主張君臣的責任與義務是雙向的，《孟子?離婁上》記載，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孟子?離婁下》亦記載，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可見關於君臣關係上，孔孟認識是高度一致，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儒家忠君不並是無條件的，而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是什麼呢？

魯國的君主魯哀公請教孔子，兒子服從父親意願，是不是孝順，臣子服從君主命令，算不算忠貞。連續問了三次，孔子都沒有作答。孔子把此事告訴了得意的弟子子貢，並把這個問題提給了子貢。子貢認為兒子服從父親意願，臣子服從君主命令，當然是孝順和忠貞。孔子聞聽後非常不悅，對子貢的認識非常失望，罵子貢真是愚鈍沒有見識的小人，於是孔子就給子貢講了一課，告訴他：「以往的歷史證明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若能出現四個敢於諍諫的大臣，那麼疆土就不會被削減；擁有千輛兵車的小國，若能有三個敢於諍諫的大臣，那麼國家政權就會牢固不危；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之家，如能有兩個諍諫的大臣，那麼宗廟就不會毀滅。父親若有敢於諍諫的兒子，就不會做不合禮制的事；士人能有了諍諫的朋友，就不會做不合道義的事。所以，兒子只知道服從父親，怎麼能算是孝順呢？臣子盲目聽從君主，又怎麼能算是忠貞呢？只有審視思考明白了什麼才是應該聽從的，才能談得上什麼是孝順與忠貞。」（《荀子?子道》記載：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孔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鄉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孔子認為臣只盲目的服從君主的意願與命令，根本不算忠臣，做臣的只有不斷規勸君主保持尊從道義，才算真正的忠臣。儒家忠君的條件是君主不能背離基本道義。《論語?子路》記載：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孔子認為如果君主自身不端正、不能遵守道義，那麼雖然下命，也不能服從。這哪裡有一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民有服從君王的天賦義務，君王有強制臣民的天賦權力」的愚忠思想呢？

《論語?憲問》記載：「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孔子學生子路請教孔子如何事奉君主，孔子回答，不欺瞞且敢於冒犯直諫。在孔子眼裡只有為捍衛道義，敢於冒犯君王的臣，才能算忠臣。郭店楚墓幸運的出土了一批先秦佚籍，包括許多可貴的戰國中期儒家典籍，其中《魯穆公問子思》篇記載了孔子的孫子子思的忠臣觀，魯穆公問於子思曰：「何如而可謂忠臣？」子思曰：「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魯國國君穆公請教孔子的孫子子思，什麼是忠臣？子思回答，能夠一直指出君王短處的人就是忠臣。可見儒家觀念的忠臣不是順從君王，而是修正君王。儒家眼中的忠臣是敢於講真話，勇於捍衛道義的人。即敢於指出君王所做的不合道義之處，並勇於規勸君王做附合道義之事的諫臣、直臣，才是忠臣。盲目服從君主的臣子，只能算是愚臣、佞臣乃至罪臣。以上可見儒家眼中的忠臣不是忠於君主，而是忠於道義。

郭店楚墓儒家典籍《語叢》寫道：「友，君臣之道也」、「君臣、朋友，其擇者也」。儒家認為君臣和朋友之間的關係是一樣的，是可以選擇的。我可以選擇君王也可以選擇朋友，前提無疑是這個君王、這個朋友值不值得我選擇。《語叢》還有一段話寫道：「（君）所以異於父，君臣不相在也，則可已。不悅，可去也。不義而加諸己，弗受也。」在儒家看來君臣關係不同於父子關係，君臣是可以斷絕的，如果君臣關係相處不愉快，臣子可以離開君主，如若君主想讓臣子幫自己做不道義的事，那麼臣子堅決不能接受。《論語?先進》記載：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孔子認為大臣應該以堅守道義為標準侍奉君主，如果不能讓君主堅守道義，反覆諍諫勸告而無用，就應該停止做他的臣。《論語?泰伯》記載：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孔子認為國家處於危險混亂的無道境地，士人就應該離開。天下有道，能施展才華，造福眾生時，可以出來從政侍奉君主；天下無道，不能施展才華，不能造福眾生，就不要從政侍奉君主。《論語?微子》記載：「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孔子把因商紂王總做背離道義的事，而選擇離開的微子與諍諫無效披髮裝瘋為奴的箕子及諍諫而死的比干，三位大臣並稱作仁者。可見孔子認為做臣的應該離開不道的君主。《論語?衛靈公》記載，子曰：「君子哉篷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孔子還曾讚美蘧伯玉不侍奉無道的君主。事實上，孔子也是這樣做的，他周遊列國，不為任何一個無道義的君王妥協，不為權勢，不為金錢，不為美妾而盲目順從君王，這正是他堅持自己的信仰的表現。《論語?微子》記載：「齊人歸女樂，季恆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魯國執政的上卿季桓子因迷戀於齊人贈送給他的歌姬舞女，三天不問政事，孔子見季恆子不道，就離他而去。《論語?衛靈公》記載，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陳是指軍陣，俎豆是禮器。孔子周遊列國的君主屬衛靈公對待孔子最好，高薪聘請「奉粟六萬」，相當於魯國大司寇兼國相的級別的薪水。孔子見衛靈公不太關心禮儀與仁愛，卻熱衷於戰爭與殺戮。就堅決辭職不幹了，實際上孔子是懂得軍事的。《論語?公冶長》記載，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孔子認為大道如果不能推行於天下，不如乘坐著竹筏子到東海去遊盪。孔子可以為堅守道義為自己的理想，放棄高薪及富貴的生活。《孟子?萬章下》亦寫道：「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不聽，則易位。」孟子明確提出對於總是做背離道義之事的君王，反覆勸告還不聽，就要離開他遠去。可見儒家眼中的群臣關係是平等朋友的關係，而不是需盲目服從的上下關係。

孟子甚至還告誡君主如果暴政太猛、欺民太甚，他根本就不配做君，甚至有被殺的危險，《孟子?離婁上》記載：「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孟子?梁惠王下》記載：「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在孟子眼裡不仁不義的君王就不配做君王就如同一個庸夫，殺之不為過。儒家是對君王有要求的，儒家忠君是有條件的，這就是君主必須要恪守仁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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