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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一路順風

2012 年 6 月 26 號,我在深圳景田南的月租房裡煮了兩個玉米。一個是彩色的甜玉米,還有一個是糯玉米,這倆玉米好像沒有一起變熟。

我正在研究情況,老趙打來電話,說他和媳婦一起來了深圳,準備賣掉這邊的房子,順便去香港轉轉,問晚上要不一起吃個飯,還有兩個在深圳的哥們也在,我馬上答應。

2005 年我和老趙在 UCG 認識。老趙是大連金州人,曾在日本留學三年,回老家後做一些遊戲方面的生意,被 UCG 招聘騙來南方,興沖沖入職準備在雜誌上施展拳腳,結果被分到了我負責的網路組,也就是當時的遊戲城寨。

那時候雜誌如日中天,網站是個小配角,老趙無比鬱悶,下班後跟送他來的朋友一起吃飯,也叫上了我。老趙日語好,熱愛遊戲行業,有見解,我抓住機會勸他留下,說:互聯網才是行業的未來,你想想 100 年以後還會有紙書嗎?老趙用帶著大連口音的普通話說:100 年以後我也不在了啊。

第二天,老趙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說網路組就網路組吧,來都來了總不能再回去,咱們一起好好乾。

然後他又問了我一句話:咱們必須要用電腦嗎?

原來他不太會打字。

我愣了愣,說:咱們必須得用電腦……

老趙笑起來,說沒問題,我練練打字。

這一天我記住了老趙爽快的笑臉,說不出為什麼讓我很放心,我想說不定一周之內他就能正確掌握紫光拼音輸入法並擺脫二指輸入習慣了。

隔天早上,8 點前老趙已經在座位上,並且更新了 3 篇新聞。後來我知道他一晚上沒睡。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老趙把網站新聞做到了當時國內電視遊戲行業里的頂尖水平,開始擔任新聞組長帶團隊。

那時候我們都沒什麼加班的概念,只有事情已完成和未完成這兩種狀態,如果什麼事未完成,就會花掉所有時間去完成,尤其截稿前,所以夜裡的辦公室大多都燈火通明。當時我們也不知道「任何行業做到前 5% 頂尖的人一定是興趣驅動而非利益驅動」以及「賺錢是順便的事」這些大道理,而我們的同行,或者說競爭對手們也基本是一樣的拼搏。

相比做雜誌,網站是天天截稿,人手永遠不足,老趙對自己要求又很高,經常拿通宵不當回事。只要不生病,他基本上全年無休的在做內容,包括春節在內。老趙還願意承擔很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雖然不是啥事都擅長,但只要我開口,他一定幫忙。

這段時間裡,我倆漸漸熟悉,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老趙的 ID 是「風間仁」,當然來自他最愛的《鐵拳》系列,老趙愛喝酒,也愛健身,性格豪爽,看不慣做事不靠譜的人,但如果做事不靠譜的人對朋友靠譜,他也能勉強接受。

此後幾年,我們一起見證了 Wii、X360、PS3 的興衰,走過了《戰神》《最終幻想12》《戰爭機器》《神秘海域》《GTA 4》《荒野大鏢客 救贖》《魔獸世界 燃燒的遠征/巫妖王之怒》的時代,我們做了一個日均 30 萬 UV 的純電視遊戲網站,以及接近 50 本《levelup遊戲城寨》雜誌,還有大量增刊。

幹活兒是愉快的,也是痛苦的,但大體上是愉快的。我們有遊戲玩,有未來可期待,每天扯扯淡,月底偶爾借點錢,日子過得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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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和玩遊戲之外,我們還成立了酒委會,全稱「廣東省深圳市福田區新聞路 UCG 二編室暨遊戲城寨啤酒和白酒愛好者委員會」,每周一次官方活動。

按啤酒來算,除我以外大概每人每次 8 瓶即可延續會籍。我那時只有 4 瓶的量,6 瓶吐成狗,8 瓶睡著,但因老趙力保,說必須跟我聊人生的意義才能喝好,所以他們還是每次都保留我的入場資格。所謂人生的意義,當時酒委會的主流觀點採納了我的意見:遊戲、妹子、酒,以及無論你多聰明都無法繞開的各種 shit。

酒委會的酒神是勛哥,每回都最能喝,一次喝大了要拔一個掌機王編輯的胸毛,未果。這件事被老趙笑了很久,段子越說越葷,勛哥後來再喝酒就收斂多了。

老趙距離酒神有點小差距,經常喝高,斷片兒,之後不承認自己做過的任何事,包括非要躺在正圓形的井蓋上、罵不能運行《鐵拳》的任何電子設備都是垃圾、侮辱 PSP 的塑料保護套等等不一而足。

我和老趙都也都喜歡汽車,一起考了駕照之後,他先弄到一輛天語 SX4,聲稱要借我開但從來不行動,後來我也搞來一輛不到 3 萬塊的二手車,因為沒有安全氣囊,他常常壞笑,提醒我慢點開,注意避讓行人和障礙物。

這些年我倆都曾經和真愛自己的姑娘在一起,過了一段又幸福又不用上繳工資卡的日子,但後來又都吹了。

人生有點如戲,2010 年春天,遊戲城寨因故關站,網路組也隨之解散,縱然我們千般不舍,筵席還是散了。

夏天世界盃後,我和老趙先後離開深圳,我去了北京網易,他回大連創業。

老趙一路順風

離開深圳後的兩年間,老趙娶了一個漂亮的新媳婦,換了一輛大眾 CC,把我們在台服的魔獸世界的公會擴大了數倍,自己搞投資、建廠子,過得似乎不錯。偶有煩惱,他會在網上跟我扯幾句。

老趙提 CC 的那天,居然補刀我。

他說:東哥,不知當講不當講,開 3 萬塊錢的車太沒品味了。我揶揄他說,可不是么,開 CC 才有品味。老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我就 3 萬預算,我要用車,賺了錢我也知道買大奔,謝謝啊。老趙還不依不饒:東哥,我不是質疑你的選擇的必要性,我只是說你沒品味。我不爽道:那你說啥叫有品位呢?老趙說:品味就是無論有沒有錢都不會開 3 萬塊錢的車。我怒極反笑,說,老趙你說得對,我理解了。老趙於是滿意地進入下一個話題。

當天下午,我一邊想像著老趙開著他的無邊框車門的 CC 帶著姑娘在海邊兜風 —— 後來知道確有此事 —— 一邊想盡辦法挑 CC 的毛病。礙於我的汽車相關知識儲備不足,沒找到什麼有利的線索,於是下班時開始在雷電面前黑所有前驅車。雷電不知所以,跟我認真辯論前置前驅和前置後驅之間的優劣,我氣急敗壞,把他給說生氣了,結果第二天我又道歉。

過了一陣子我開始感激老趙的補刀,因為我發現我在汽車方面確實沒啥品位,但這不代表我在我專註的領域沒品位,另外大多數品味是可以通過很多途徑學習提高的。

這件事還讓我開始思考,我非常了解電視遊戲,但這不表示我對手游也有同樣的判斷力。這點自知之明讓我後來的工作裡面避免了無數麻煩。

這兩年里,遊戲城寨的方寸、白夜也分別在天津和北京結婚,婚宴上又見了老趙兩次。

老趙風生水起,我的日子卻過得越來越失控。一次我在網上找老趙吐槽,他說:東哥,來大連找我喝酒吧。你身體健康,有知己的朋友,有愛你的女人,你還不滿意什麼?為了那些身外之物而煩惱?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啊。

我始終沒有專程去找老趙喝酒。

2012 年夏天,我從網易辭職,回到深圳。

我老婆那時還在跟她的前男人談分手並且沒達成什麼共識。我一直沒正經找工作,天天刷《暗黑破壞神3》,酗酒,開車在廣州和深圳之間遊盪。6 月 26 號下午,我們大吵了一架,她回廣州了,但並沒有帶走前些天給我買的玉米。於是我挑了兩個煮,還沒吃上老趙就打來了電話。

我們在南山區的桃園路見面。

酒過三巡,我說:老趙,我問你個問題。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負責任是一件好事,但明明不合適還要在一起,為什麼是一件好事呢?

老趙說:那不是好事。

我問:那你覺得怎麼辦?

老趙說:那就不應該在一起。

我說:再喝點。

老趙又和我碰了幾杯,改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我說:再喝點。

老趙說:東哥,你還記得你當年送我那張鄭智化簽名的 CD 嗎?那時候你覺得《飛鳥》更好,我覺得《我們之間》更好。

那張 CD 是我們吵架之後我送他的。很多年前我為了買股票,讀了一堆經濟學方面的書,讀罷自認為已臻化境,和老趙辯論一個自由市場相關的問題,整個編輯部都能聽見我倆狂敲鍵盤的聲音。老趙被我滿口的術語說暈了,懟了我一句:你別以為你看兩本書就成經濟學家了,書上寫啥你就信啥,其實你懂個六。我氣得摔鍵盤而去。但後來反省,老趙是完全憑自己的思考在跟我辯論,而我說不過他才不得不引經據典,其實很多概念我就是沒理解。我請他喝酒,送了他那張 CD,他非常開心,當即原諒了我,並表示以後自己也要看經濟學方面的書。

我說:再喝點。

老趙說:東哥,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就算走投無路,來大連找兄弟我。

老趙在深圳待到 11 月底,賣掉了房子,期間媳婦懷上了寶寶,他心疼媳婦,就很少再出來喝酒。我又決定回網易了,冬天遊戲頻道搬到杭州,我定在 12 月初出發。

分別前一起吃了頓飯,好像是椰子雞,這次還有 Gouki、方寸、多哥在,大家聊到年輕時代的往事。

飯後我開車送老趙和她媳婦回家,又回憶起酒委會和無窮花燒烤。老趙說真想再有一段這樣的日子,又說孩子明年出生,兩三年內,他應該不會再出來亂跑了,可能過些年會去杭州看我們,我說我也會去大連看他。

於是 2012 年底,我和老趙又互道珍重,各奔東西。

2015 年 1 月初,我和幾個哥們開始在上海做遊戲時光,跟老趙說了這件事,第二天老趙就電話我,說願意來一起做。

從 2010 年算起,老趙已經 4 年沒在遊戲行業,但我非常確信他能迅速恢復狀態,只是有一件事心裡打鼓——那就是他的臭脾氣。

老趙當年曾因為嘗試物理攻擊主編被停職反省半個月,差點給辭退。停職期間,雖然不發薪,他還一直在做新聞,工作量一點不比在職的時候少。這件事讓社長略感動,說要不回來吧。

老趙滿心歡喜,回來後痛定思痛,又因為一個兼職配音在他心情鬱悶時出言不遜,把人家眼鏡打爆了。

這樣一來,主編就召我去談話,說如果你管不了他,你就只能辭退他。我說我當然能管,主編說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問兩次行嗎,主編冷冷的看著我。

這次打人,讓老趙賠掉了大約 3 個月薪水。看著他每天拼死拼活,半夜在公司寫稿,掙這點辛苦錢都打架打沒了,還問他爸借了點錢吃飯,我挺心疼他。

我在香蜜湖請老趙吃烤肉,他自己也發現最近情況不太妙,他的工作出錯別人都不太敢直說,這不是個好現象。我趁機說,老趙,你的脾氣要改改,現在是法治社會,你爸要不是那誰誰,你就不能亂打人。老趙說,我爸是國家特級廚師,東哥你啥時候來大連,來我家,我讓我爸給你做點菜吃,你不是愛吃海鮮么,管夠,我們那還有鳥貝。

等我真的去大連看他,吃到鳥貝,是將近十年後,老趙剛剛做完胃癌的手術,準備開始化療。

而在 2015 年初,老趙還是那個健壯的北方漢子,開著他的 CC,帶著他的媳婦和兩歲的小女兒,又一次離開家,來到 1000 多公里以外的上海,又一次跟我一起做遊戲媒體。

不同的是老趙居然變成了和藹可親型,脾氣好得不真實。新同事們對這樣的老趙習以為常,而我們這些老相識就覺得不可理解。

隨後和 UCG 合并時,當年的社長也還記得老趙,說:是嗎?老趙脾氣變好了?

老趙的 CC 成了班車,每天會帶著 Gouki 他們上下班。

國行主機終於盼到了,《最終幻想15》首發中文,從《巫師3》到《塞爾達傳說 荒野之息》,如此春去秋來,網站上線、App 上架、雜誌改版、一個又一個里程碑,一次又一次開會、拍桌子吵完又一起擼串,日日夜夜的忙碌。

老趙是內容副主編,他和六段音速一起帶著編輯們從最基礎的資料庫填充開始,逐漸把內容做起來,遊戲時光在行業內也慢慢被認可。

老趙一路順風

去年一次例行畫餅,我跟老趙單獨聊到融資、上市、大把的票子和 Tesla Model X。老趙居然說他不是為了錢,期權什麼的可以更多留給那些需要激勵的人,他只想做一件讓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情,儘力而為,不留遺憾。另外 Model X 就算了,Model 3 可以考慮。

雖然和老趙很熟了,但這話能出自一個 37 歲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性之口,還是讓我有點意外。

兩年來風風雨雨,我們遇到過不少麻煩事,有些相當難受,大多一言難盡。老趙在無人可用的時候到處頂著救火,幫忙協調解決了不少產品、技術和設計之間的小衝突。

去年,有一次面對很矛盾的選擇,我在天台和幾個大佬大吵一場、差點拿煙頭燙他們之後,萌生退意。我發了一句北島的詩給老趙:那時我們有夢,關於 PS2,關於馬里奧,關於 Windows 和 Xbox 勢不兩立。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老趙說:哈哈,寫得好!

我說:這是北島寫的。

老趙發了一句歌詞給我:世間變化就像放電影,時機不好也要拼。

一小時後,我倆坐在古方路上一家燒烤店的露天攤位上。

我們還熱愛這份工作嗎?當看到了不起的遊戲,我們還會熱淚盈眶嗎?或者,我們只是擅長這件事,太沉迷大家在一起奮鬥的感覺。如果不是熱愛,我們這是在幹什麼?我們的 endgame 會不會像盧梭總結的那樣,花了一生中最寶貴的時間去賺錢,為了在最不寶貴的時間裡享受一點可疑的自由?

那天我倆都喝多了,但也都決定不放棄,我猜肯定還是因為熱愛。老趙又跟我說:東哥,沒有過不去的坎。

到了 5 月中旬,老趙胃不舒服,吃東西特別燒心。他去公司附近的六院看,做了胃鏡,說是胃潰瘍和幽門畸形,月底開始住院治療。住院後做了病理切片和 CT,隨後病理出來,又說可能是癌前病變,要手術。

6 月 13 號,我在 E3 展前發布會現場,老趙發消息說要回大連手術了,可能要兩三個月,這次真要耽誤工作了。

7 月中旬,老趙做了胃大切手術。看相片,他變得異常消瘦,說是自從在上海住院以來就基本沒怎麼吃東西。

7 月底,老趙跟我說術後病理出來了……是胃癌。而我老婆的驗孕棒顯示,我要當爸爸了。

後來知道老趙他爸瞞了他幾天,老人家心力憔悴,想不出如何開口,最後不小心被老趙發現。

我震驚之餘,語無倫次地安慰老趙,他說:沒 JB 事。我說下個月去看他,他說他也很想我。

8 月初,老趙爸爸帶著老趙的病理切片來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又做了確診,預後不太好。

這時我家寶寶也第一次被 B 超識別出來,他還只有 3.2 毫米大,還沒有 iPhone 的一半厚。我告訴老趙,老趙比我還高興,跟我講了一堆初為人父的經驗,我聽哭了。

第二天,我帶著老婆一起飛去了大連。這是自從我和老趙認識以來,我第一次去大連看他。

老趙和他爸爸一起來機場接我們。看到老趙時我很吃驚,他已經瘦得皮包骨,說今天剛剛拿到化療葯,日本產的,一盒一個療程 9000 塊左右。

到老趙家經過了一段沿海公路,景色很好,海風鹹鹹的,只是無心感觸。老趙家依山傍海,裝修別緻,還有個小菜園,平時是他爸爸打理,但老趙生病後,爸爸很少再關照這些蔬菜,它們當中很多都生了蟲子。

老趙一家請我們吃了大量海鮮,還有傳說中的鳥貝,還有純海鮮餡的餃子,我從來沒吃過純海鮮餡的餃子。老趙自己只能吃流食,他媳婦海鮮過敏,這頓飯完全是為了招待我們。

老趙桌上堆了不少癌症相關的書,他說剛剛得知病情的時候崩潰了幾天,睡不著覺,每天都極度恐懼死亡,但現在看開了。

我和老趙聊了一下午,大概是沒說出一句有效果的安慰,最後還是老趙安慰我,說我能來他就很高興了。

老趙一路順風

隨後老趙開始化療,各項指標似乎在逐步恢復正常,體重也稍微增長了一些。

到了年底,老趙跟我說他恢復得挺好,現在口服化療藥用量減少了,醫生建議他靜脈滴注另外一種化療葯,但他沒答應,說化療無非是減少一點點壞結果的出現概率,但對身體損害卻是肯定的。

老趙打算今年 3 月左右回來上班。他郵寄了一些大連的海鮮給我,又送了我一套新出版的《哈佛中國史》,這是他最後一次送我書,我倆聊了一陣子看閑書和喝酒的關係:跟一個人喝酒其實就是聽他扯淡,看一本書,是寫書的人把他知道的東西說給你聽,或者給你講個故事,你支付幾瓶啤酒的錢,肯定是值的。

我邀請老趙來參加公司今年 1 月的年會,他答應了。

2017 年 1 月 9 號,公司年會,老趙來了。半年沒見,大家都很挂念他,看到他恢復得挺好,計劃 3 月回來上班,也都十分開心。

酒後又聊起工作,幾個技術想要爭論出誰是公司最委屈的人,一定要分出高下,拉著老趙聊到夜裡兩三點。

第二天,老趙跟我們開了一天會,說他這半年在家對業務的思考,以及分享昨晚技術們吐的槽,建議我儘快規範產品開發模式和流程,隨後又飛回大連。

1 月底,老趙腸梗阻住院,2 月初,腫瘤標誌物開始快速升高,3 月初做了 PET-CT,等待結果時老趙有點焦慮,問這次還能大難不死嗎,我說肯定能。老趙說不管怎樣都只能坦然接受了,他還提醒我,我老婆預產期快到了,讓我準備好待產包,晚上少喝酒,不然半夜要去醫院的話開車不方便。

PET-CT 檢查之後,第二天下午 5 點,老趙說結果出來了:發現腹膜轉移。

這樣就算是胃癌晚期了,中位生存時間只有1年。

我獃獃地看著微信,輸入了文字又刪掉,最後只是建議他別去參考中位數,他身體底子那麼好,這次堅持化療做完所有療程,肯定能控制病情。

老趙回復:嗯。

我問是不是去年底選擇繼續化療,現在情況能好點,老趙說:可能是,當時太不理智了,媽蛋選項選錯了,哈哈。

我說那這次化療堅持到底吧,肯定能抗過去。

幾天後,老趙又恢復了鬥志,說想弄死老子可不行。

老趙來到上海,做了免疫組化發現不能用靶向葯,於是準備開始新的化療。老趙爸媽跟過來照顧,媳婦把小女兒也帶來了。老趙買了一台 Switch,玩了一陣子塞爾達。

3 月 21 號,我兒子出生,和老趙陰曆生日同一天,小名叫「超級黏黏寶」。此前就知道是個男孩,老趙說等他長大了教他打籃球,現在他正住院,又說等孩子滿月就來看他,我叮囑老趙先照顧好自己。

22 號,老趙 38 歲生日,他發朋友圈說,這是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一個生日,住著院,下著雨,大概是最後一個生日了,卻沒什麼人記得,人生真失敗啊,感覺酸爽。配圖是和女兒一起,兩人都戴著一個小小的生日皇冠。

我正在老婆產後休息的房間里學習給寶寶換尿片,回復了兩句鼓勵的話,心裡卻翻來覆去想著老趙的落寞。他也好,我也好,算是活得失敗嗎?誰會想要記得一個創業階段的單機遊戲媒體副主編或者 CEO 的生日?不過我發微信又問了一圈,好像也沒人能答上來那些著名遊戲製作人的生日。

幾年前我問過很多好友,如果來生還是今世的重複,不能改變快樂的部分和痛苦的部分的比例,你願不願意再重複一遍?極少人說願意,但老趙說願意。想起老趙勸過我的話,現在他有知己的朋友,有愛他的女人,有兩個健康成長的女兒,應該至少不後悔吧。

3 月底老趙開始接受聯合化療,但只做了一兩次,因為腸梗阻和腫瘤壓迫,他不能進食不能喝水,體力承受不了繼續治療。

4 月,老趙說最後的夢想就是能好好吃頓飯,他轉到復旦大學附屬東方醫院,希望通過手術緩解腸梗阻問題,然而術後病情卻急轉直下,最後沒能吃上這頓飯。

5 月,老趙基本上在劇痛中度過,嗎啡用到了最大劑量,還是無濟於事。朋友們從天南地北趕來看望他,他發了一些朋友圈,和大家一一道別。

我家的超級黏黏寶已經滿 2 個月了,月底我用安全提籃帶著他和老婆一起去了趟醫院。老趙剛打完一針嗎啡,昏昏沉沉,看到寶寶很開心,說眼睛像我。我告訴老趙,有一次,這小東西放了一個很響的屁,把自己嚇得大哭,那個委屈的小表情讓你看了受不了,他大概是以為自己漏氣了,或者有人對他做了什麼,反正不覺得自己該對此事負責,老趙大笑。

5 月底,老趙開始陷入半昏迷狀態,一次清醒時叫我過去聊了幾句身後事,他太捨不得媳婦和女兒,也不敢想爸媽將來誰去照顧,本打算回大連度過最後的日子,但回不去了。他還沒來得及給女兒拍攝以後的每年生日錄像。

老趙說:這太他媽痛苦了,真不是人受的罪,有啥辦法能快點結束不?

我答不上來。

老趙又說:東哥,我現在覺得,健康快樂的生活,別為別人生氣,好好照顧家人,每天過得快樂一點,就很好了。

公司的同事們此前拍了一段鼓勵老趙的視頻和一張合影給他送去。老趙媽媽說:他晚上看著這些東西偷偷掉眼淚……他要沒得病,好好的,跟你們一起奮鬥該多好。

老趙一路順風

6 月 2 號,老趙跟大力說想玩剛剛發售的《鐵拳7》,大力馬上帶著機器去了醫院,跟老趙打了一下午。

這天晚上,老趙發了一條朋友圈:哈哈,病房裡戰《鐵拳7》,這代真是不錯。

這是老趙最後一條朋友圈。

6 月 9 號,昏迷中的老趙骨瘦如柴,下身水腫得不成樣子,醫生撤掉了輸液。

10 號下午,老趙停止了呼吸。

隨後是簡短的家屬告別和一些文書工作,我也在醫院,站在一旁,呆若木雞。

在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護工們幫老趙擦洗、穿戴整齊,把他推下樓,病房也被清理乾淨,放置了紫外線消毒燈。老趙在這個房間里存在過的痕迹一個個消失。

我說要送老趙爸媽、媳婦和哥哥回臨時的住處,他們答應。

我們一起把病房裡曾經用到的少量行李放進後備箱時,我又想到老趙的 CC。這輛車說是要被賣掉了,因為老趙媳婦不會開車,女兒還小。

這一天是陣雨。我們從醫院的地庫出來,雨落下來,打在前擋玻璃上,老趙媳婦和媽媽在後排輕聲的哭,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自己回家的路上,我意識到已經永遠失去了一個好哥們。老趙走了。

其實生病時也沒好好陪他,沒有預想中的長談,沒有對往事的追憶,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勸他好好努力,明知沒有未來……勸他接受現實,然後呢?

11 號,我又去醫院的告別室見了老趙一面。老趙被工作人員從冰櫃里拉出來,臉已經冰冷。

12 號上午,大雨,追悼會。到了中午,老趙已經是一個深棕色的方塊盒子了,被他媳婦抱在懷裡,被放在殯儀館的回程汽車上,一路顛簸著。

認識老趙以來,總是他聽我啰啰嗦嗦,幫我出主意,他難受的時候,最後疼得抓狂的時候,我像傻子一樣看著,無能為力。

我倆一起玩過《失落的奧德賽》,裡面有個故事,說一個老爺爺,是全國最出名的鞋匠,他做的鞋輕如羽毛又堅如鋼鐵。老爺爺一生在輪椅上度過,從未離開過家鄉,他希望自己做的鞋子能代替他去經歷各種旅行。那是戰爭年代,很多年輕人穿了老爺爺做的鞋子去打仗,鞋子還沒有磨壞,人已經沒了。每次年輕人買了鞋子,臨走時老爺爺都會說一句祝福的話,而這輩子,卻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句話。老爺爺過世後,大家就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這句話:一路順風。

老趙,祝你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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