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憤怒的火神

故事 06-17

典藏：憤怒的火神

秦書記原本是東平縣的副縣長，前不久因分管的一家林場發生森林火災，燒毀森林幾千畝，被降職到湖東鄉任黨委書記。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秦書記已被火搞怕了，上任第一天，就把各村和有關單位的頭頭召集來，宣佈道：「眼下秋高氣爽，空氣乾燥，是火災多發季節，現在全縣上下都在抓森林防火工作，我鄉是林業大鄉，防火任務十分艱巨，所以從今天起，務必在全鄉範圍內停止燒荒、煉山，嚴禁野外用火……」

真是越做法門越出鬼，秦書記的會剛開到一半，忽聽窗外有人敲著銅鑼大喊：「西郊火燒山啦，趕快救火，趕快救火！」原來一戶農民燒秸稈跑火，把公路旁一片杉木幼林燒著了，由於久旱無雨，空氣乾燥，加之杉木幼林樹冠矮、枯枝多，大火迅速蔓延，眨眼間就成了燎原之勢。

秦書記一聽到火燒山，嚇得面如土色，趕忙叫來小車，讓丁秘書帶路，朝出事地點趕去。

來到火災現場，秦書記下車往公路旁一站，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撲火的隊伍如螞蟻搬家，有的坐三輪車，有的駕拖拉機，有的騎摩托車，有的一路小跑，從四面八方趕來，爭先恐後地擁上山，打的打、撲的撲，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大火撲滅了。經林業部門現場勘測，過火面積不到兩畝，只算火警，還不算火災。

秦書記虛驚一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忽然眼睛一亮，蹦出一個想法：這可是個提著羅盤沒處找的典型呀！要是將這裡的做法總結提煉成經驗材料推出去，嘿，說不定自己還可以將功補過，因「火」得福，東山再起呢！

秦書記於是對這裡的防火工作大感興趣，他把丁秘書叫來，問道：「咱們鄉森林防火工作是怎麼抓的，一定有許多值得總結推廣的地方吧？你先說說看。」

丁秘書「嘿嘿」一笑，說：「秦書記，我們的做法可獨特啦！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

秦書記一聽，更來勁了，把袖子一擼，說：「好，這就帶我去！森林防火可是當前壓倒一切的工作，刻不容緩呀！」說著，他把丁秘書叫上了小車。

小車三拐兩轉來到村頭一棵大樟樹下停了下來，秦書記鑽出小車，抬眼往前望去，只見樟樹下有座亭子，亭子內除了立一塊石碑之外，並沒有什麼稀罕之處。他心裡有些不高興，虎著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丁秘書笑了笑，走進亭子，拍了拍那塊石碑，說：「秦書記，當地祖祖輩輩森林防火，靠的就是這個呀！這可不是一般的石碑，它叫『防火碑』，是清朝康熙年間立的，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了，用現在的話說，叫『防火公約』。據說『防火碑』這三個字是村人請當時的縣令題寫的，碑文有十八條。你看，第三條規定：發生火燒山，不論男女老少，有撲火能力的都要上山撲火……我們搞的是人海戰術，所以也不用專門的撲火隊伍。」

秦書記一聽，兩眼鼓得老大，說：「怎麼，咱們鄉沒有成立撲火應急小分隊？沒有專門的撲火隊伍，那怎麼行？俗話說『水火無情』，這火又沒長眼睛，七老八少的都上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個責任誰來負？你們的防火經費是怎麼用的，為什麼不成立專門的隊伍？」

丁秘書看秦書記著急，連忙解釋道：「我們哪用什麼防火經費呀，撲火用的山耙、劈山刀、油鋸什麼的，都是群眾自帶的，撲火也不發工資。你看，防火碑第六條規定得清清楚楚，凡是參加撲火的，不論大小每人可分兩塊一斤重的粳米白粿餅，誰失火由誰出，從古至今雷打不動，所以不花公家一分錢。秦書記，你今天也算到現場指揮，按規定你也可以分兩塊白粿餅吶。」

「胡扯！」秦書記一聽，大跳起來，「原來你們是這樣搞防火的呀，都什麼年代了還兩斤白粿餅。兩斤白粿餅能值多少錢？再說了，要是破不了案，找不到肇事者，或是遇到雷火，你找誰要白粿餅呀？哼！原來竟是個無防火隊伍、無防火經費、無防火裝備的『三無鄉』呀，這樣的鄉出了問題，誰擔當得起呀？你是分管林業的，你想過沒有？」

「這……這……」丁秘書被秦書記一串連珠炮式的責問逼得答不上話來，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湊上去紅著臉問道：「那……那你說該怎麼辦？」

秦書記也不說話，蹲在石階上吸了好一會兒煙，然後把煙頭一掐，站起身，硬邦邦地丟下四個字：「重新包裝！」然後徑直鑽進了小車。

「重新包裝？」這是什麼意思呀？丁秘書撓一撓頭皮，又不敢多問，只好跟著秦書記坐上小車，打道回府。

回到鄉里，秦書記立即召開黨政兩套班子會議，成立森林防火指揮部，自己親自挂帥任總指揮，丁秘書任常務副總指揮，還研究制定了防火費徵收辦法，同時招聘了四十個人，組成防火應急小分隊，並在政府機關大院里騰出兩個大房間，作為防火指揮部辦公室和值班室，正式掛牌辦公……一切按照秦書記的工作方案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湖東鄉可是個林業大鄉，每天運毛竹、木材、筍乾、茶葉的車輛不計其數，秦書記的工作就是過硬，所有林副產品進出都嚴格按照標準徵收防火費，幾個月下來，秦書記手頭上的防火經費就達十多萬元。有錢好辦事，秦書記於是大筆一揮，給指揮部添置了摩托車、風力滅火機、撲火鋼刷等防火器材，給指揮部和應急分隊有關人員配了手機、傳呼機、服裝、頭盔、防火靴等裝備。平時不管有事沒事，秦書記把應急分隊拉出來，在鄉政府門前廣場上吆喝操練，嗬！一個個應急分隊隊員英姿颯爽，精神抖擻，令過往行人羨慕不已。節假日里，秦書記還把這撥人叫到館子里聚一聚，年終評一評先進，表彰表彰……整個森林防火工作搞得有板有眼、有聲有色、轟轟烈烈、風風火火，把個丁秘書佩服得五體投地。

轉眼到了第二年秋季，又到了上下各級大張旗鼓抓森林防火的日子，而正好此時，縣政府班子成員任期屆滿，到時將要作重大的人事調整。秦書記認為該出手的時機到了，於是讓丁秘書將一年來森林防火方面的做法加工成經驗材料，送往上級各有關部門和電台、電視台等新聞單位。

湖東鄉的做法果然引起了上級有關部門的重視。這一天，秦書記正在辦公室翻閱《防火簡報》，丁秘書興高采烈地跑進來說：「秦書記，好消息，剛接到縣委辦的通知，市裡決定本月十七號在我們鄉召開全市森林防火經驗交流會，推廣我們的經驗，各縣市分管領導，本縣各鄉、鎮書記和鄉、鎮長以及分管領導都要參加，有一百多人吶！」

秦書記高興得蹦了起來：「好！這正是我們所企盼的，我們一定要通過這次會議好好展示展示，把這個會開好，開出水平！」

「可是……」丁秘書高興之餘又帶幾分焦慮地說，「眼下正是秋收農忙季節，交流會要觀摩應急分隊表演，我擔心應急分隊人到不齊呀！」

桑書記眉頭一皺，斬釘截鐵地說：「這不行，哪怕是請人頂替，也要給我頂上四十個！」

「那……還有……」丁秘書看了秦書記一眼，又支支吾吾想說什麼。

「還有什麼？」秦書記瞪大雙眼問。

丁秘書嘆了一口氣，說：「最近我聽到一些風聲，有村民反映我們收防火費是亂收費，增加農民負擔，要集體上訪告我們狀，我擔心這個會……」

秦書記「嘿嘿」一笑，說：「哼，這事早傳到我這兒了，可我根本就不當一回事。現在做啥事背後沒人說長道短呀，怎麼做到百分之百沒意見？你這個人怎麼關鍵時候又怕這怕那的了？你要知道，我們的烏紗帽可不在那幾個刁民的手上。我相信少數幾個刁民也掀不起大浪，不過也不能馬虎，會議一定要嚴密組織，該給派出所打招呼的要打個招呼，絕對不允許一些人趁機擾亂會場。」秦書記翻一翻桌面上的枱曆，接著說，「時間緊迫，別前怕狼後怕虎的，還是全力以赴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吧！」

丁秘書於是馬上組織機關工作人員打掃環境衛生，布置大會會場，準備會議伙食，列印會議材料，書寫歡迎標語……把整個機關幹部都調動起來了。

這一天，湖東鄉張燈結綵終於迎來了各縣市一百多位領導，鄉政府門前廣場上，光小車就停了三十幾部。會議如期召開，根據日程安排，秦書記首先帶領與會者參觀各種圖表擺布整齊的防火辦公室、值班室，然後把應急分隊拉到野外，親自點燃一堆草垛，進行撲火實戰觀摩演習；最後又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介紹森林防火經驗……整個會議既開得隆重熱烈，又非常順利，根本沒有出現丁秘書所擔心的事。

鄉領導講話，縣市領導表態發言，各項議程結束已到十二點，秦書記看看時間不早，把手一揮，將與會者帶進鄉政府食堂，進行最後一個議程——「乾杯」。

大家杯來盞去正喝得高興，也許是湊巧，由於應急分隊撲火演習的火星沒有滅乾淨，被風一吹，把鄉林場的一片杉木林引著了，鄉政府通信員送通知路過正好發現，匆匆忙忙跑來報告：「秦書記，不好啦，東郊林場火燒山啦！」

這一聲喊，餐廳立即安靜了，上百雙眼睛全盯上了秦書記。

要是一年前，秦書記聽到火燒山非尿一褲襠不可，可是今天已鳥槍換大炮了，他非但不怕，反而暗自歡喜：正好可在縣市領導面前展示展示我們的撲火水平，讓他們開開眼界。於是秦書記像個身經百戰的指揮員，往啤酒箱上一站，拉開嗓門說：「諸位，對不起，攪了大家的酒興，看來只好暫停一下，請大家辛苦一趟，到現場指點指點，等滅了這場火後再喝了。關公溫酒斬華雄，我們也來一個溫酒滅大火，啊！」說完，帶著丁秘書搶先奔出了餐廳。

不一會兒，「嗚——嗚」鄉政府六樓上空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一輛墨綠色的三菱車——秦書記的指揮專座，隨著警報聲呼嘯著衝出鄉政府大門，朝火焰升起的地方飛逝而去。

不到十分鐘，來到火災現場，秦書記跳下車，雙手叉腰往公路邊一站，頓時傻了眼：一片杉木林正「嗤嗤」燃著大火，山上的柴草就像潑了汽油一樣，一眨眼就連成了一條幾十米長的火龍，往日那種人山人海的場面沒有了，應急分隊四十個人，到山上的只有三十幾個，儘管他們的撲火工具十分先進，可是人少火大，三十幾個人就像絨毛雞碰到大頭蟲，不知從何下手，顧得了頭卻顧不上尾，撲得了東邊卻顧不了西邊，無論他們怎樣奮力撲救，也控制不了火勢。

秦書記急壞了，趕忙拿起手機撥通了正在家組織人員的丁秘書：「人呢，應急分隊還有人呢？」

丁秘書喘著粗氣說：「四個中午喝醉了酒，三個外出打工，兩個生病，上午頂替演習的五個四川民工，演習一結束就領了工錢走人了，其他該上山的都上山了！」

秦書記氣得跺著腳直嚷：「還有群眾呢，為什麼看不到一個群眾？」

丁秘書帶著哭腔說：「他們不肯上山，正圍著我提條件吶！」

「提什麼條件？」

「要求取消徵收防火費！」

秦書記一聽，嚇得「撲咚」一聲栽倒在地。此刻大火已失去控制，滿山遍野已成火海，即使群眾趕來也無濟於事了，秦書記獃獃地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大火任意肆虐，把三百多畝杉木林燒了個精光，直燒到防火隔離帶，自熄自滅為止。

這時，丁秘書帶著開會的幾十部小車趕來了，秦書記目光獃滯地癱坐在公路旁，他看看身後黑乎乎正冒著余煙的大片山場，再看看正朝他走來的市縣領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頂，心裡想：這頂烏紗帽再往下撤，怕是要到村裡去了。典藏：憤怒的火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