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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日記:麥香魚先生

在你衝進去「給我五分鐘收拾一下」時拍到的你家樓下的燈

我們走在王府井街頭掃過了10輛故障共享單車。許多貓匆匆路過街頭,你神秘兮兮的說「夜裡別盯著貓看」,又說「你在夜裡見過黃鼠狼嗎?」

我說我見過,不就是上次和你坐在711門口的石墩子上聊天看見的嗎。

你一拍大腿,「對,我跟你說,假如一隻黃鼠狼跟著你問你『我像人嗎』,你千萬別躲,否則他就會一直跟著你。你要說『像』,它才能成功變成人。」

你的神色嚴肅而絮叨,和平時中午下班說「今天吃重慶小面怎麼樣」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和你一起在北京騎車經過的路加起來大概有一百公里。下班,吃飯,去天壇醫院拔牙,從後海送我回家。男孩子和我約會從不送我回家,他們說行了那我從這走了啊,你是第一個騎車到我家樓下,或因為自己打的車先到了而取消訂單要看我先走的人。

你說,「嗐,咱們倆這叫什麼約會呀。」

我們每次單腳著地卡在十字路口猶豫下一次去哪都要猶豫十分鐘,我說得了咱們就擱車座子上坐著得了,你嘿嘿一笑說要不去麥當勞陪我吃麥香魚吧。我抬手看錶,30分鐘前我們剛從一家雲南菜館裡出來,三個人點了六道菜。我說你想不想露天坐著呀?前面就是東方新天地了,有個大台階,愜意極了。你恨鐵不成鋼似的看著我,嗐,台階有什麼好坐的啊,咱們聊著聊著聊餓了,轉身就買麥香魚豈不是很好?

結果我們騎車經過大台階的時候,發現它花團錦簇堆滿塑料燈飾,台階下站滿警察,擺手讓我快點經過。

我和你坐在麥當勞二樓的時候正好能看見王府井大街。北京飯店的牌子燈火闌珊,「8號線王府井站」的黑體標牌聲音洪亮。我和你聊《英國病人》,你含糊兩句又聊回同事的八卦。我突然指著麥當勞飲料的「悅」系列說,你看,這個杯子上有我的名字!你定睛一看,趕緊轉過自己的杯子,大笑說「那為什麼我的杯子上也是你?」我沒搭話,舉起手機拍了一張你大笑的照片。

你大概已經習慣了我動不動就要給你拍照的習慣,大咧咧搶過手機來看,高興的說「這張角度很好,贅肉都藏起來了」,遂拿著我的手機轉手發到朋友群里。朋友揶揄,我假裝羞澀著喜形於色,你又發了一張我在燈下擺嫌棄臉的表情,朋友評論「二人世界哦」,我在現實世界裡大笑。

沒錯就是這個杯子

我想起頭一次你拿了單反要給我拍照,我提前兩小時沐浴焚香,一個化妝步驟都沒偷懶地穿了今夏的第一次裙子,結果你一整個光線姣好的下午都沒掏出相機,直到我們看完演出、我的妝也花得差不多了,你才借著朝陽公園門口昏暗的路燈,拍了幾張對焦不穩的照片。我後來看看,還是我拍的你比較好看。

那天我們喝完第一杯飲料走出門時已經十二點,我堅持要騎車回家,你站在街頭撇嘴皺眉,最後說「我們去吃麥香魚吧,吃完了你就困了,困了就乖乖打車回家」。

我們又重新坐在一樓坐滿旅客和熬夜學生中間,你咬了一口漢堡,然後做出那種我慣常的誇張Woow表情,「你趕緊吃呀簡直人間絕味」,我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卻正好對上你的目光,「你怎麼這麼傻啊」,你皺著鼻子看我一眼,「你才傻」,你惡狠狠的說,和我目光對視了漫長的5秒後移開了臉。

我和你每次聊天的時間加起來大概也有了100小時,算上電話大概要翻倍。第一次跟你打了三個多小時電話是大概是4月初,我躺在床上假裝嬌弱喊冷,然後問你你冷嗎,你說不,然後猶豫了兩秒說「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在打遊戲,手柄放在身上挺暖和的。」我一下子就生起氣來,覺得遊戲和我搶了你,而你還得意洋洋向我炫耀——要不然我一點兒也發現不了和我天南海北暢聊的你竟然還打贏了好幾盤FIFA。

我第一次去你家時——你認真地糾正了我「這不是我家,我家在河西,就像你家在蘭州黃河邊兒上一樣」——你踢開地上的雜物給我騰出一條道。你之前說可以來啊但我家有點亂你做好心理準備,客套如我剛打開門看到你的房間時還是有點語塞。你委屈地看著我說「真的很亂嗎我還特意收拾了一下」,我點點頭,拖開一張沙發坐了下來,看到手邊亂七八糟的雜誌上放著一個Mac,上面的《計程車司機》播到一半。

那天我勉為其難打了半盤FIFA,不然以這個理由混入的行徑就變得太可疑了。但這場三分鐘被進了六個球的遊戲遠沒有床頭那杯涮了畫筆的水好看,我盤腿陷在椅子里看你的畫,陽光透過陽台上的白襯衫變得曖昧不清。

我這樣背對著你看窗外毛茸茸的寵物狗和白髮老人穿行而過,你坐在床上認真修理遊戲手柄,和我吐槽韓國室友第一天搬進來時送了你一張面膜。再後來你說的話都彷彿長年累月浸了水,內容變得面目模糊起來。我只記得你的洗衣筐上有許多藍色鯨魚,而你離我最近的一次,是俯身去取我手邊的遙控器。

在那個一層房間的上午11點,一切語言、動作、聲音都變得無關緊要,我身處在溫和光暈籠罩的混沌不清里昏昏欲睡,大概可以這樣過去一萬年。

你拿羽毛球拍撥了撥我的頭髮,「哎呀我餓死了,咱們去吃飯吧。」

第一次打電話聊天那次我氣沖沖地掛了電話,然後盯著屏幕覺得有點好笑。1,2,3……第三秒還沒數完你就又打過來了。4,5,6,我沒忍心數到7,又按了接聽。「怎麼說著說著就生氣了呢,」你在電話那頭好像有點委屈,我則大聲叫道「我真的就是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和你專心聊天誒,想想就覺得很不公平」,你撲哧一聲笑出來,「那是因為你沒有多線作戰的能力好嗎」。

你總以「擅長扯開話題」為由拙劣地轉移討論,內容大概是我拜託你做而你勉為其難的事情。後來認識久了你沮喪地說「剛認識你的時候轉移話題還很有效,怎麼現在扯開多久你都能發覺呢」,我心想你這拙劣的聊天技巧啊我第一天就發覺了,可我喜歡被你扯到天南海北去,彷彿那時的我們在你外婆的小賣部里打電話,在小賣部的台階上吃乖乖,在紐約的moma里看《星空》,在buffalo吃烤翅在woodberry逛街,而不是兩個無所事事的靈魂分別躺在六道口和陶然亭的出租屋裡,第二天仍要在吵鬧熙攘的辦公樓地下一層一起吃早餐。

你總在說你懷念紐約,懷念你的城,懷念時代廣場亮閃閃的屏幕和大廈背後污水橫流的小街。然後你就充滿羨慕地看著我,說你帶我一起去上學吧。我每一次都說好,最後一次說的時候我們正好坐在經過長安街的車上,紅牆在路燈掩映下閃閃發亮。我說你一定要來找我啊,你說好,然後癟著嘴說「你能不能買輛車啊到時候就可以show me around」,我說好啊哈哈哈哈看你先攢夠機票還是我先攢夠車,你說嗨機票不也就一萬塊錢有什麼不好攢的,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說,到時候記得把你的哥大小哥介紹給我啊!

我說好。

我心裡想,怎樣都好,只要你來,就好。

王府井書店樓上的鐘已經敲回了一下,我和你又回到街頭,頭痛、清醒、隱形眼鏡的乾澀和無法告別的粘連交織不舍。我說「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法拒絕別人啊」,你說「就像今天嗎」,又癟著嘴說「是,我就應該把你丟下回家投簡歷的」。我看著你嘿嘿傻笑,你眯著眼睛說「哎你有沒有覺得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智商特別低」,我想了想,似乎很難找到解釋的說辭,然後說「是嗎?難道不是每一分每一秒都閃爍著智慧的火花?」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相談甚歡,滔滔不絕,我覺得你一定也喜歡我。但聊著聊著聊多了,發覺你大約只把我當成普通朋友,大笑起來雖暢快淋漓,也不過是聊天合拍的友情罷了。我一人反反覆復咀嚼品嘗鬥爭過很多次,覺得愛你又不愛你,忍不住因為你讚美其他女生而生氣,卻也沒法停止見你。

我大約很久之前就看過黃執中的一小段話,「我對付出感情這個詞一直不能很理解。我不懂的地方在於,假如你見到了一位女(男)孩,覺得很喜歡、很雀躍、很開心……但這過程中,你到底「付出」了什麼呢?你的喜歡、雀躍與開心,受益者是誰?是對方嗎?不是吧?」

人生在世,六合森森,莽莽乾坤。而若能有機會,遇到一樣可以讓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物,那感覺,應該是一種被『點亮』的幸福。就好比有時候,鄰座桌上的一朵花能點亮你的一整個早上,此時你發自內心的喜歡,是那朵花對你情感的『賜福』,卻不能稱之為,是你情感的『付出』。」

「當然,到最後,你未必能擁有那朵花,畢竟這世間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讓人人得其所愛。但所幸,也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阻止你繼續『喜歡』那朵花。換言之,只要你願意,那朵花便依舊能『點亮』你。」

那是一個深夜初讀這段話,讀完最後一個句號時,窗外天幕已泛起魚肚白。

談不上豁然開朗,世間情長曖昧心緒萬千,如何能被一段簡箋囊括呢。

只是尋得安然入睡的借口罷了。

我常常與你生氣。有時面對面高聲朝你喊叫,有時候拉下臉來轉身就走,還有兩次一言不合,想想覺得難過,就掛了你的電話。

那些時候顯得我莫名其妙又任性。有時你耐著性子重新撥電話回來,有時你不知所措,沉默幾秒後蹩腳開啟一個新話題。而我每次生氣的原因,無外乎你隨口說了一句「在你心裡我沒那麼重要」之類的話。想想也覺得無端,本來也沒有什麼重要的資本,只是我幼童般嬌縱,覺得我喜歡你,你也應該同樣溫柔待我罷了。

這是我們相處時苦的部分。一顆一顆,有的消化成故事,有的梗在喉頭喊成利劍,到底意難平。

在我們皆失業的一個晚上,我突發奇想要去你家看電影。結束了一場乏善可陳的講座後我晃悠悠騎著單車去找你,等在地鐵站前剛掏出手機想補妝,就看你從身後鬼鬼祟祟閃出來。

我和你一起騎車回家,你路上買了三根冰棍踹在背包里,騎一段就掏出來吃一根。我一邊在停滿車的非機動車道上躲閃,一邊轉頭嘲笑你「是小學生嗎」,而你似乎更得意,邊騎邊唱出歌來。

我們從清華東路騎到六道口,逛了一圈又回到第一次和你吃飯的地方,這頓飯絮絮叨叨大概吃了2小時,等到最後我說「我們回家吧」,你糾正說「是回我家,不要說得這麼曖昧」。

北京5月初夏的傍晚這樣好,還沒有涼風習習,但自行車慢悠悠就能帶出風來。我和你歪歪扭扭騎在停滿機動車的非機動車道上,路過711時我說我想喝酸奶,你停下車來回頭說「還是要每天中午都喝的那種嗎」,我為這為數不多的細小默契雀躍,點頭,坐在自行車座上等你。

想來那是我們還在同一所公司的時候,每天結伴去吃午飯,吃完飯還意猶未盡地買一兜小零食。有時候你抱著兩袋地瓜干雀躍地說「我今天發現了一種珍饈」,有時候下午四點你突然叫了壽司外賣分給我一盒。有一周我閑情雅趣地堅持帶飯,整天不出公司門,就發微信要你買酸奶給我。

「就是你昨天買的那種嗎?」你回復我,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那晚你大概在711里呆了2分鐘。店裡來來往往經過著許多學生,人頭攢動。我沒看清楚他們,只看到你。

我也從來沒告訴你,其實你每次買給我的酸奶都是錯的,無糖的暢輕實在太難喝,但我也習慣了每次都歡喜雀躍地等待你回來。

你最近喜歡上了一首莫名其妙的網路歌曲,一有空閑就要迎風唱兩句,或者變著法把歌詞背給我聽。我第一次聽到時咯咯咯笑個不停,第二次聽就要翻白眼了。你一邊唱一邊騎車圍著我轉,偶爾變道把我讓在裡面,然後笑著湊近說「是不是也想唱兩句?」

你舉著一瓶無糖暢輕說:「買對了吧,來來來,趕緊唱首歌。」

許多告別來得稀鬆平常、再無新意。就像老婆說過很多次的「和很多人一起隨便吃的一次飯、一段對話、一次告別,後來想起,竟然就是人生中最後一次相見了」,我每次都會傻笑著露出一排牙齒,「嘿嘿嘿嘿想得美哦你以後還要賺錢養我讀書呢!」

但對你我而言,那次在麥當勞二層透過紅色玻璃看著窗外,大約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人相聚相惜,需天時、地利、人和,而人闊別不見,又何嘗不是呢。

那晚之後第二天,我買了票回到大連,度過整整一周。我偶爾在疲憊和入睡的間隙中想起你,又終於在一個宿醉的夜晚接到你的電話。我努力擺平了聲線高興說了一聲「喂」,你說「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啊」,我說「哈哈哈沒事啊馬上就回去了」,你停頓了一小下,然後說「你是不是喝酒了」,我說「是啊哈哈哈哈哈」,我還沒說完,你就說「是這樣,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我差一點點,就接著說:「是啊,可是我很想你。」

那大概是我們通話時間最短的一次對話。我忽然清醒過來,冷靜地記下你要我幫忙的要點,並清醒地確認後,竟然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在那些我們幾乎每天見面的時刻我們依然天南海北從八卦到小說無話不談,但在那個夜晚,我忽然意識到,撇去我的追問、任性、裝傻、喋喋不休和因此引發的你的長篇陳述,我們之間可以談論的內容,其實乏善可陳。

你好像有點不適應我的沉默寡言,停頓了一小會兒,說「那好吧,等你回來說」。我說「好」,然後等了一小會兒,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收起來後我突然覺得喪失了許多力氣,但抬頭髮現離酒店還有一大截路要走,而這是在大連,是一截他媽的陡極了的山路。

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沒有太多drama的不舍和硬擠出的客套話,沒有T3航站樓我預謀已久的揮淚告別。你和很多很多人一樣,曾經熟絡到彼此分享所有秘密、自卑和夢想,但忽然在某次談話之後,就沒有任何原因地不再相見了。

我又想起那天縮在你沙發里看《末路狂花》的時候,你說「誒你不是說要寫一篇文章給我的嗎」,我說「是呀」。

我沒有告訴你,那時候這篇文章已經寫了一大半,基調停留在大張旗鼓的瑣事里,我卻每次重讀都心跳不已彷彿故事從頭再來。我想起2013年第一次來北京時在火車上看到的那句「在見到你第一面時我就預見到別離」,我沒有,我在見你每一面的時候,都沒想到我們即將分開。

你又問:「所以你要寫我,是當做我送你的畫的回禮嗎?」

我心裡想,不是,是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稍縱即逝,而文字,只是妄圖在庸常生活中記錄永恆的掙扎罷了。可是我又意識到,哪有什麼永恆,文字記錄的只能是當下,而擁有當下,已經足夠幸運了呀。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抬眼看你,而你也在看我,目光長得像一條河。

一張合影

謹以此文獻給在北京的一整個春夏秋冬

這是我人生中最閃閃發亮的一段時光

一個小預告:

同時更新了一部分自動回復功能,歡迎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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