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藝術沾邊》第68篇·未完成之美

2005年，德國海德堡大學圖書館的一位管理員史萊希特博士（Dr. Armin Schlechter）在對館藏古籍善本進行編目時，在1477年出版的西塞羅《致友人書信集》（Epistulae ad familiares）的一頁書上，發現了一條特別的邊注，它是佛羅倫薩市政官員奧古斯提諾·韋斯普奇（Agostino Vespucci）於1503年十月留下的筆跡。韋斯普奇在這段邊注里提到，達·芬奇當時正在創作三幅畫，其中之一就是為麗薩·喬孔多畫像，也就是現藏於巴黎盧浮宮的《蒙娜麗薩》。這一史料的發現證實了瓦薩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在《藝苑名人傳》（1550）中的說法：蒙娜麗薩就是絲綢商弗朗西斯科·喬孔多（Francesco del Giocondo，1460–1538)的妻子麗薩·喬孔多（Lisa del Giocondo，1479-1542）。

這位作邊注的人叫奧古斯提諾·韋斯普奇，不僅是馬基雅維利的助手，也是達·芬奇的友人之一。一提到「韋斯普奇」這個名字，熟悉佛羅倫薩文藝復興史的人應該並不陌生。雖然沒有美第奇家族那樣顯赫，但韋斯普奇也是佛羅倫薩的名門望族，這個家族曾經出過兩位非常著名的人物：第一位是大航海家亞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1454-1512），如今的美洲（即「亞美利加洲」，America）的名字就可溯源到他。

亞美利哥·韋斯普奇雕像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

第二位是西蒙內塔·韋斯普奇（Simonetta Vespucci,1453-1476），被譽為文藝復興時代佛羅倫薩最美的女人。喜愛波提切利作品的人，一定記得那位總是出現在他畫中的「美人西蒙內塔」（Bella Simonetta）。

西蒙內塔·韋斯普奇畫像

油畫《女性的理想形象》

波提切利作於1480年

現藏於法蘭克福施泰德藝術館

西蒙內塔是波提切利心目中的維納斯

油畫《維納斯的誕生》

波提切利作於1485年

現藏於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

在1477年出版的西塞羅《致友人書信集》一頁書的邊緣上，奧古斯提諾·韋斯普奇為西塞羅的一段文字寫下邊注。西塞羅談到古希臘亞歷山大時期的著名畫家阿佩萊斯（Apelles，公元前4世紀），他在為愛美女神維納斯畫像時，用最精細手法畫完了維納斯的頭部面龐與上半身之後，卻中途擱筆，不再對維納斯身體其他部分進行描繪。讀到此處，韋斯普奇想起了達·芬奇，說他與阿佩萊斯一樣，也在創作中輟筆，作品保持在未完成狀態，然後韋斯普奇舉了兩個例子：達·芬奇為麗薩·喬孔多做的畫像，和一幅描繪馬利亞的母親聖安娜的作品。

奧古斯提諾·韋斯普奇在1503年十月留下的邊注里

提到達·芬奇當時正在為麗薩·喬孔多畫像

西塞羅《致友人書信集》

1477，博洛尼亞

現藏於德國海德堡大學圖書館

阿佩萊斯（Apelles，公元前4世紀）是古希臘最著名的藝術家，他在創作《海中誕生的阿芙洛狄忒》時，為他做模特的，是亞歷山大大帝的寵姬康帕斯白。阿佩萊斯這種故意留下未完成作品的習慣，在韋斯普奇看來，與達·芬奇很相似。達·芬奇也常常留下未完成作品，他總是首先開始畫人物的頭部，傾注巨大的熱情與精力描繪人物面龐。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精英們看來，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留下未完成作品，幾乎是藝術性的一種標誌。將作品的創作進行時狀態展現給觀賞者，這與大自然的創造偉力幾近相通，我們所見到的自然之美不也是這樣的么？

《遵亞歷山大之命，康帕斯白在阿佩萊斯面前寬衣》

歐丹作於1883年

位於巴黎盧浮宮卡利中庭北牆

韋斯普奇在邊注中提到的這兩幅達·芬奇的名作，在瓦薩里的《藝苑名人傳》（1550）中都介紹過，兩幅畫如今都收藏在巴黎盧浮宮中。

油畫《蒙娜麗薩》，1503-1506

達·芬奇作

現藏於巴黎盧浮宮

油畫《聖母子與聖安娜》，約1501-？

達芬奇作

現藏於巴黎盧浮宮

如今收藏在盧浮宮中的這幅《聖母子與聖安娜》，也是一幅未完成作品。達·芬奇用心完成了人物的頭部創作。聖母馬利亞的袍子很明顯還沒有畫完，直到去世之前，達·芬奇都在進行著這幅畫的創作。畫中，聖母馬利亞坐在母親聖安娜的膝上。聖安娜明顯比馬利亞高大，達·芬奇藉此體現出她二人的母女關係，從而避免通過面容差異來區分年齡。聖母馬利亞正在彎腰去抱住小耶穌，這位神子正在設法騎到那頭不太聽話的小綿羊身上，而馬利亞很想把兒子和這象徵著受難的小綿羊分開。聖安娜安詳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的微笑讓人想到了蒙娜麗薩。

下期預告：生命是一把華美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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