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篇論文被撤：有通訊作者稱對論文撰寫投稿並不知情

107篇中國醫學論文被《腫瘤生物學》期刊在4月20日一次性撤回一事，可能並非表面上的「涉及虛假同行評議」這麼簡單。6月中旬，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獲悉，這起轟動海內外學術圈的撤稿事件背後，或還涉及到虛構論文作者以及虛構通訊作者等學術不端。

通訊作者為解放軍總醫院南樓呼吸科名譽科主任劉長庭的醫學論文——「XRCCI c.1471 G＞A突變基因多態性與漢族人口肺癌易感性的相關性研究」是107篇中的一篇。該論文除了一名通訊作者外，還有六位作者。然而，除了第一作者之外，其他六人可能都被掛名，未參與過這篇論文的寫作和投稿，但被第一作者列為作者。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聯繫上劉長庭，他表示自己此前對該篇論文的撰寫、投稿及發表過程並不知情。因為軍人身份，劉長庭表示需告知醫院政治部後方能接受採訪，但他提供了一些資料。

劉長庭發給澎湃新聞的一份文件顯示，該被撤論文的第一作者、同為解放軍總醫院南樓呼吸科醫生王立表示：「論文第二作者陳振鴻、第三作者王雅娟、第四作者常德、第五作者蘇龍翔、第六作者郭英華，通訊作者劉長庭對這篇論文並不知情，未在論文上簽字，均由本人（註：王立）代簽，也從未收到雜誌發送的確認作者信息郵件。」

論文的第一作者是對該論文的工作做出了最直接和主要貢獻的研究者，一般是指做了論文中的大部分或全部實驗的人。

以上表述來自「情況說明」，手寫的「王立」字樣跟在「情況說明」文落款的一側。落款時間是4月22日，也就是107篇論文宣布被撤後的第三天、國內媒體報道後的次日。這份情況說明遞交給了「南樓醫務部呈科研處領導」，末尾有通訊作者劉長庭、第二作者陳振鴻、第三作者王雅娟、第四作者常德、第五作者蘇龍翔（代簽）、第六作者郭英華的手寫簽名和「情況屬實」字樣。

「情況說明」還寫道：「在完成實驗和整理好初稿後，由於我（註：王立）的英語功底不紮實，委託廣州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潤色並發表」、「在得知退稿原因，我查閱相關資料後，主要由於潤色公司違規操作，冒用審稿專家郵箱，發布虛假誇大的評審意見，導致這次退稿。」

情況說明。 採訪對象 供圖

6月19日，澎湃新聞撥通王立的電話，詢問該「情況說明」所述是否屬實，王立表示：「這個情況我不能回答，這裡面情況很複雜」，「沒有上級政治部門的許可，我們軍人是不能接受採訪的」。他還表示，如果上級政治部門同意，他願意和向媒體提供這一「情況說明」文的人士同時接受採訪。

郵箱

前述學術論文被期刊認為涉及虛假同行評議而被撤。虛假同行評議意味著論文提交方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目的是提高論文接收率。

劉長庭的名字在作者欄的最後一位，按照學術規範，這意味著他是通訊作者，是研究的負責人，需要留下郵箱，供期刊和同行聯繫。在這篇被撤的論文里，劉長庭的郵箱是changting_liu@sina.com。

澎湃新聞不完全統計了以劉長庭為通訊作者、發表於2011年-2014年的22篇SCI論文（即被SCI索引收錄的期刊所刊登的論文），一個gmail郵箱地址最為常用，一共10次，而sina郵箱僅在被撤的這篇論文中出現。

劉長庭告訴澎湃新聞，該sina郵箱是被偽造的。對於被撤論文內容本身的真實性，事發後看過實驗記錄和中文原稿的劉長庭表示，是真實的。

該篇被撤論文的七位作者當時全來自解放軍總醫院南樓呼吸科。身為通訊作者的劉長庭今年62歲，是資格最老的一位，他專長老年呼吸病學，同時是國內空間生物醫學的帶頭人之一，相關微生物實驗曾隨天宮二號在太空進行。在以劉長庭為中心主任的空間微生物數據中心，王立等其他五位作者都在「專家」一列。

值得一提的是，這七位作者還是另一篇2014年《腫瘤生物學》論文的全部作者。這篇論文和王立的博士畢業答辯論文「WWTR1對非小細胞肺癌細胞增殖和凋亡的影響及機制研究」類似，題目為「在非小細胞肺癌中，WWTR1通過細胞周期蛋白A和結締組織生長因子促進細胞增殖、抑制細胞凋亡」。

上圖為被撤論文，下圖為同班作者的另一篇《腫瘤生物學》論文。 網站截圖

發表時間相近，同一個期刊，一樣的作者署名，甚至連作者順序也保持一致。但同時身為兩篇論文的通訊作者，劉長庭的通訊郵箱卻不相同。已經被撤回的論文顯示，劉長庭的郵箱地址為changting_liu@sina.com，而另一篇論文顯示，劉長庭的郵箱地址為liuchangtingpaper@163.com，皆非劉長庭常用的gmail郵箱地址。

上述「情況說明」文表示，該篇被撤論文和王立的博士畢業答辯論文無關，但在描述博士論文題目時，「細胞增殖」被誤打成「細胞增值」。劉長庭也表示，自己知情這篇發表於《腫瘤生物學》的博士論文題目，與被撤論文為兩回事。

第三方機構

據上述「情況說明」所述，參與該被撤論文虛假評議的第三方機構為「廣州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工商資料顯示，這家公司成立於2012年，註冊資本為50萬元人民幣，經營範圍包括「翻譯服務」。其此前以論文拼音或sci相關字母註冊的3個網頁現今已經無法顯示。而在一個顯示為「廣州市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網站，澎湃新聞記者看到，「摯友論文編譯」主要業務包括「醫學晉陞職稱論文寫作發表（省級、國家級、核心）」、「專業醫學論文定製」、「SCI論文服務」等。

一個顯示為「廣州市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網站。 網站截圖

工商資料。 網站截圖

在一份以「廣州市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蓋章落款的「證明」文中，該公司表示，這篇被撤論文確由其潤色並投稿，為王立在2013年7月委託，並於2014年6月在《腫瘤生物學》發表。

廣州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還在「證明」文中還表示，該論文由其公司編輯李華具體經辦，但李華在2014年11月已經離職。「對於雜誌撤稿原因，與該員工違規經辦有關。」該公司表示。

以「廣州市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蓋章落款的「證明」文。 採訪對象 供圖

澎湃新聞撥打了廣州摯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座機，該公司一位自稱陳姓的男子接聽了電話。當澎湃新聞詢問公司是否開過該聲明時，其回答：「開過，好像開過吧，應該開過」。 「我們公司本來只能做潤色，不能幫人投（稿）的，但他投了，後來就辭了。」該男子表示，他不知道王立是否對李華進行虛假同行評議的操作知情。

是否已經查明該被撤論文的原委？該男子回答：「你認為調查得清楚嗎？人都走了幾年了，還找得到他嗎？」

6月14日，科技部舉行新聞通氣會，表示正在對107篇撤稿論文逐一徹查，對查實存在問題的論文作者「零容忍」，而對此次撤稿事件中參與造假的第三方中介機構，各部門聯合啟動網下清掃工作，打擊論文造假的「灰色產業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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