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麥風波：麥子黃了你就抓緊割，不能太苦了老婆娃娃

最新 06-21

夏日的最後一道太陽！依然是火辣辣的照在東牆上，幾隻布穀藏在莊子外面的老椿樹上，不時的折騰出一連串的奇怪的叫聲！彷彿清宮劇裡面太監的笑聲！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常福坐在老屋的屋檐下，嗤嗤的磨著一片刃子（一種割麥的工具），西角拐的豬圈裡，一頭半大的豬卻不知疲憊的使勁拱著圈門！時而又發出一聲聲尖叫，夾雜著臭味，便在山溝里的小院子上空蔓延，一隻生怕自己吃虧的公雞，正滿院子攆著一隻母雞到處亂竄！撲騰的湯土滿院子的飛！

」把它先人「

常福頓覺得怒火一下竄到了腦門，順手抓起一根喝茶的劈柴，朝著那隻要命的公雞砸了過去，那隻公雞還沒弄清怎麼回去，便連著那個棍子，尖叫一起滾出了院門。

六月的田野！到處翻滾著金黃的麥浪，麥香連著酷熱的空氣肆無忌憚的四處飄散，莊農人便嗅到了豐收的氣息，於是忍不住站在山樑上，王朝馬漢的吼上一嗓子！

然而常福卻總是高興不起來！已近快三個月沒見過白面了，去年又是個旱年！幾個月不見雨星子，眼睜睜看著快拔節的麥子被曬的一天天的枯萎！真是個急死人，沒了法子，便跑到村頭的龍王廟去去求雨！膝蓋都跪爛了，卻不見一點雨，偶爾天邊飄過幾朵雲彩！然而卻又揮揮手！不見了！後來有幾個膽大的村民表示要將龍王的塑像抬到太陽下曬，以示懲罰，但最終還是沒人敢露這個頭，便散了去。

政府撥了救濟糧！總算是不餓肚子！然而有三個月，或者更多一些，常福早都記不清楚了，天天包穀面，吃的胃裡只泛酸水，大人畢竟是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的。倒也是有些習慣了，然而孩子總是有些受不了！正是長身體的，人都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雖說包產到戶幾年了，家裡的糧食總是不夠吃，每年都得吃一段救濟糧！這讓七尺高的大男人很是沒面子。

唉！常福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便拿過他大大手裡面傳下來的旱煙盒子，卷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捲煙，深深的咂了一口！便連從嗓子眼的那口痰！狠狠的吐在了院子中間，腳下的那塊磨石都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已經被他或者是他大磨的中間快斷了！象個細腰蜂似的，躺在那裡，常福每磨一把刃子，總是要放到自己頭上，輕輕的刮自己的頭髮，以驗證這刃子是否鋒利，人都說六月天割麥，那是虎口奪食！沒有一把上手的家當是不行的。等一場麥割下來，常福的頭上便象是被瞎瞎（一種專偷糧食的地鼠）偷過的麥地，一處一處便沒了頭髮。象癩瘡一樣，很是難看，然而常福已顧不得這些了！畢竟快開鐮了，預示著也很快能吃上白面了。

常福的心情卻總是好不起來，山村裡的庄稼人，雖說吃救濟糧的有好幾戶，但大多數人家還是能堅持到麥子割下來！肩扛背挑的運到場上，垛成一個形似雷鋒塔的樣子，誰家的麥垛大，便是誰家的光陰好，這是鐵一樣的事實！於是麥垛大的人連走路都是挺著胸膛昂著頭，而麥垛小的人，總是感覺低人一等，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啊呀！常福，我看你今年莊農是成了，麥垛總是比去年大了」

「哪裡啊，五爺你就不笑話了！再大，還能有你的大」

每每遇上這樣的事，常福便覺得後背上鑽滿了麥芒，渾身難受。

然而最讓他難受的卻是每年總的「料黃兒」（應急）。鄉下的人雖是窮了點，但自尊心卻出奇的強。誰先開鐮，證明誰的口糧緊，緊到已經堅持到朝不保夕的節骨眼上了，那些光陰好的人卻遲遲不開鐮，非得等到麥子黃的金燦燦一片的時候，全家老少齊上陣，風捲殘雲，象蝗蟲一樣，沒幾天，那麥地上便剩下了一寸長的麥茬子在火辣辣的太陽下張望，這樣，便顯的人家底子厚，人手多，光陰好，也不知道能換來多少羨慕的眼神，總是要沾沾自喜上好一段時間！常福已經快扛不住了，先前是村頭的狗勝在前兩天忍不住割了一擔麥，挑到場上用鏈伽打了，放到自家的石磨上推了，幾乎是在當天晚上，狗勝家一家便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頓白面麵條，吃了白面麵條的狗勝正使勁搓著自己乾癟的小肚子，打著嗝，放著屁，朝常福走來。

「我說常福……」狗勝沒忍住又打了個嗝，也許是放了個屁。「你這麼細弄啥，把娃娃往死呢餓，總不能跟咱一樣，吃糠咽菜吧，都啥年代了，看你喔死腦筋，」狗勝說著話，便變戲法似的卷了一根旱煙，深深的吸了一口，那樣子，比吃了豬肉的還陶醉，「自己的日子自己過，管他別人說啥，總不能太委屈了老婆娃娃吧」，狗勝說著話便走遠了，

一說到娃娃，常福便覺得很是慚愧，一年四季，很少給吃個白面饃，就算是雜糧的，卻總的的給這三個小祖宗定量吃，即使是這樣，也只能是管飽不管好，有時候連飽都管不了，老二都八歲了，一個夏天也基本光著屁股亂跑，然而總算是能給家裡和老大抬水，喂牛了，這讓他時常感到一絲絲的欣慰。

「大大」

常福的小娃娃正光著身子，象一塊土塊一樣，從院子外面滾了進來。

「大大，我要吃饃」

小傢伙喘著氣，也許是玩累了，便爬在屋檐的台階上，仰著滿是泥土的小臉蛋，好奇的看著常福把磨好的刃子在自己的頭上刮。

「吃饃！吃你大的逑，問你媽要去，」

常福沒好氣的給小傢伙說著，卻又伸出自己滿是老繭的大手，打算去擦去兒子的那快吊到嘴上的兩串黃鼻子，然而小傢伙使勁一吸，用舌頭一舔，便不見了。又象一塊土塊似的，滾到廚房裡面去了。

常福的媳婦剛餵了豬，正叮叮哐哐的在廚房裡跌辦著一家人的晚飯，頓頓包穀面，讓這個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的農村婦女有時候也感到力不從心，然而飯總是要做的。

「跟了你這麼個窩囊廢，都啥年代了，連飯都吃不飽，眼看著麥子快黃了，你卻又象個催命鬼，急著開鐮，都象你這麼敗家，這日子還能過到人前頭？」

常福的老婆本來就是反對「」料黃兒」的，現在也許是看到男人要動手了！終於忍不住便發起了牢騷。

每每這個時候，常福便跟惹毛了的黃蜂一樣，使勁把刃子往地上一扔，一蹦子站院子中間。

「我說你一個婆娘家知道個啥么！人比人，不能活，馬比騾子不能馱，……我窩囊，當初你是眼睛瞎了還是咋的？」

常福對付老婆就這一手，就象程咬金的三板斧，再說便語無倫次了！剩下的也只有抽著自己的旱煙，一屁股蹲在屋檐下聽老婆唱戲般的哭罵了。

「啊呀呀」

「他大爸……」同村的張老漢人還沒到，便從院子外面吆喝開了，張老漢背駝的很厲害，通常是人還沒看見，先是一個旱煙瓶從院門裡露了進來，說話間，整個人便象一張弓一樣，站在了院子里。

」啊呀呀，我活了快七十了……」張老漢一遍感嘆著，一遍使勁的吸了幾口他的旱煙鍋子。

「我活了快七十了，沒見過今年這個莊農，嘖嘖，真是長的凶」。張老漢一遍說話，一遍看著常福，常福正生著氣，看到張老漢來了，便一下臉上露著笑臉。

「三爸你來了，快坐」，常福一遍從地下搬過一個小木凳子，一遍熱情的招呼著張老漢。

張老漢經常來串門，也不理會常福，卻一屁股坐在了屋檐下的石頭上，常福便拿過自己的旱煙盒子，自己也卷了一根，兩個人便吞雲吐霧，不一會，屋檐下便充滿了刺鼻的煙味。

「你們算是趕上好年成了，」張老漢不停的說著，「今年的莊農，我都沒見過長這麼好的，啊呀常福，我看你今年的麥子比誰家的都好，怕是一垧地要打和六七百斤吧」，常福一聽這話，便覺得有一股成就感從腳心瞬間竄到了自己的臉上，先前的失落便如同自己吞吐出來的煙一樣，一會功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也許有吧……然而卻總是要料口兒」常福忍不住低聲的給張老漢說著。

「料口兒？」張老漢看著常福磨完的一紮刃子，沉默了半天。

「我說他大爸」張老漢老沉持重的說到，「不管怎樣，有的料總比沒有強吧，你也是挨了餓的人……唉，有人啥都就有了，現在都啥年代了，不管料不料口，麥子黃了就得開鐮，古人說了，人老一年，田黃一日，如今這個時候的天氣，誰不敢保證不會來一場大雨？……那就不得了了」張老漢正說的興起，常福的老婆卻使勁的搓著自己的面手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農村的婆娘，一旦有個外人串門，便顯的十分的熱情，先前的不愉快便如洗了臉的一樣，找不出一點痕迹。

「」三爸，你吃飯了沒，我家飯正好熟了，就這吃吧」常福的老婆一遍招呼著張老漢，一遍回頭趕緊的去廚房盛飯。

「我吃了！哎，你倆就別忙乎了，我就是過來轉轉，」張老漢說著話，便起身往回走，常福便客氣了幾句，也跟著張老漢走出了院門。

「我說常福……」

張老漢忽然停下了腳步，身子骨一下挺直了許多，而表情卻又變的有些嚴肅起來。

「兩口子過日子不容易，吵啥吵，咱老百姓，什麼事還有比碰上這好年成高興，我年輕的時候，你大幫過我，差點餓死了，要不是你大，我現在恐怕早都不在了，麥子黃了你就抓緊割，不能太苦了老婆娃娃，你怕個啥么！你要是有難處，三爸還有些餘糧，明天你只管來取。都啥年成了，放心，餓不著你，這日子，會好起來的」張老漢說完這些話的時候，身子骨便又駝了下去，他的雙手便背了過去，手裡依然握著他的旱煙鍋，一雙沒有腳後跟的破布鞋，撲哧撲哧的消失在夏日的黑夜裡了。

常福躺在了土炕上，翻了幾個身便打起了呼嚕。幾個孩子折騰累了，也很快睡著了，那棵老椿樹上的布谷鳥也沒了聲音。一切好像在一瞬間變的十分的安靜。

山村的黑夜，始終是那樣的慈祥而迷人……

作者簡介：下手太遲，一名有情懷有理想有追求的俠客

不忘初心，是一份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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