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抗戰時期「偽銀行」的通信 一答加藤正宏先生

姚朔民老師寄來日本《收集》雜誌2000年第六期上加藤正宏先生的文章，對我在《中國近代紙幣》中稱滿洲中央銀行、中國聯合準備銀行、蒙疆銀行、中央儲備銀行、冀東銀行、察南銀行、華興商業儲蓄銀行等七家為偽銀行不解，他認為「在日本和中國，對於『偽』銀行的理解首先就有所不同。即使退一步講，按照中國的認識，在前述（如滙豐銀行等外國銀行或中外合辦銀行）中恐怕也有著應看作『偽』銀行的銀行。在上述諸外國銀行中，同樣可以看到把在半殖民地化的地區作為勢力範圍來發行紙幣的思想。這些銀行與由於侵略國日本有關而被作為『偽』的銀行有什麼差別呢？這使人產生了初步的疑問。」

「偽」是一個政治概念。對於「偽」，《辭海》稱：「非法的；竊取政權，不為人民所承認的。如偽政權；偽總統。」《辭源》稱：「偽，詐也，為之而非其真也。」「謂竊據者曰偽，如言偽朝。」正如姚老師所言，按照中國歷史上的認識，「偽」是相對「正統」而言的。中國學術界稱上述銀行為「偽」，首先是強調的政治概念。由於上述銀行所隸屬的政權，諸如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偽蒙疆政府、偽南京維新政府、汪偽政府均為當時日本軍事力量扶植起來的，而中國政府和人民不承認，這些銀行又從屬於這些偽政權，故稱其為「偽」。不僅如此，其屬下的所有機構均稱其「偽」，就像當時人們要在這種性質的機關、部門任職、幹事，老百姓也稱其為「就偽事的」、「干偽事的」一樣。

由此，加藤氏所列的諸如德華銀行、橫濱正金銀行、華俄道勝銀行、東方匯理銀行、花旗銀行、華比銀行、荷蘭銀行、朝鮮銀行、台灣銀行、北洋保商銀行、中法實業銀行、有利銀行、中法振業銀行、美豐銀行、中華匯業銀行、中華懋業銀行、友華銀行、震義銀行、華威銀行就沒有被稱「偽」的基本條件，而且中國也從來沒有稱這些銀行為「偽」。這裡面的北洋保商銀行、中法實業銀行、有利銀行、中法振業銀行、美豐銀行、中華匯業銀行、中華懋業銀行、友華銀行、震義銀行、華威銀行均是中國與外國合辦的銀行，多是經中國政府批准註冊的，豈能稱「偽」。而其它銀行均屬外國在華銀行，中國從來沒有稱外國為「偽」國之例。就連日本的橫濱正金銀行及殖民地銀行朝鮮銀行和台灣銀行，中國也從來沒有稱其為偽銀行，即使是在抗日戰爭期間，也僅稱這些銀行為「敵性」銀行。因而中國對於「偽」這一概念的表述是十分清楚且用法十分明確。

即便是在純經濟領域，偽銀行與外國在華商業銀行儘管均進行經濟侵略，但是差異也是極大的。首先，偽銀行在日軍的扶植下，配合其對中國「分而治之」的政策，均有「中央銀行」性質，發行的貨幣均是排他性的，而這是外國在華銀行貨幣所不具備的特性之一。其次，偽銀行均為日軍在華侵略的直接工具，諸如支持軍費，配合日軍進行經濟「統制」，種種劣跡不一而論。最後，在戰爭後期，所有偽銀行的發行準備大多均為日本國內公債，其「傀儡」性即「偽」性極其明顯。

還有三個問題應當明確。第一是我們不僅稱上述這些銀行為偽銀行，而且在淪陷區上由偽政府組織的銀行我們均稱其為偽銀行，如在華北成立的偽華北工業銀行，偽華北儲蓄銀行以及汪偽成立的偽中國銀行，偽交通銀行等等。

第二是在抗日戰爭中，中國關於「偽幣」一詞的概念出現了新的外延。本來這個詞是指偽造的貨幣，但是由於當時偽政權發行了大量的貨幣，因而人們稱偽銀行發行的貨幣為偽幣，而稱偽造的貨幣為「假幣」。

第三是除了上述偽銀行發行的貨幣外，還有一些偽政權機構也發行了一些貨幣，均稱其為偽幣，如偽江蘇省財政廳發行的銅元券、偽浙江省發行的銅幣券。也有一些縣級偽政權發行了貨幣，如1939年間，無錫在日軍的統治之下，由於日本大購銅元，使銅元短缺，於是偽城區公所呈報偽縣署，發行代替銅元的竹籌，流通市面。同時偽大民會無錫支部，召集五洋、百貨、飲食、老虎灶、大餅店、旅館等行業開會，決定由偽大民會印發一分、二分、五分的輔幣券，以每次調換十元流通市場。1943年，偽河北大名縣公署以財政支絀，發行地方流通券，面額分為2角5分、5角、5元3種，計50萬元。上述均為偽幣。而民間私票則不在此列。同時對純屬對中國進行掠奪的日軍在華中、華南發行的軍用票，我們也不稱其「偽」。

附：姚朔民先生來信

建兵兄：

近日見日本《收集》雜誌刊登加藤正宏一篇文章，由大著《中國近代紙幣》所談外國銀行說起。其中涉及與日本佔領時期有關的偽銀行。作者對這類銀行定為「偽」心存疑問，認為日本侵略了中國，其它帝國主義國家也用劃分勢力範圍的方式瓜分了中國，與日本有關的銀行稱「偽」，何以其它帝國主義國家的銀行不稱為「偽」？這個疑問確反映了一些人對相關問題的認識。

按照中國歷史上的認識，「偽」是相對「正統」而言的。在中國傳統上，一般將不合法政權與正統政權相對，被稱為「偽」；還有一種情況，是在外部勢力扶持下成立，不為人民擁護的政權被稱為「偽」。前者如蜀漢遺老李密在被晉武帝司馬炎徵召時寫的名篇《陳情表》中稱：「……且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以司馬氏之晉承曹氏之魏又上承劉氏之漢為正統，而劉備之蜀雖亦稱漢，卻非正統，故稱「偽」。後者如金兵攻佔北方後，漢人劉豫在金兵卵翼下成立的齊國，因趙宋政權仍存在於南方，北方漢人普遍心向南方，故為南北漢人共稱為「偽」。

要之，「偽」專指本國人而言，外人用強，雖有政權或勢力，亦不得稱偽。如日本佔領軍不稱「偽」，而佔領軍扶持的、投降了的中國軍隊如「和平軍」等者，才被稱為「偽軍」。所以，大作中所列「滿洲中央銀行」、「聯儲」、「蒙疆」之流的銀行稱「偽」是毫無疑問的。

另一方面，我也想，問題既由大作而起，如果兄台能從保商、滙豐、花旗（加藤氏所列舉者）等外國銀行或合資銀行的成立過程、運作方式等方面稍稍深入談談，以說明這些銀行固然有其經濟侵略的一方面，但仍是在我方行使了主權的前提下成立和經營的，對這個問題的澄清似乎更清楚。倘兄台認為尚可撥冗，即請賜復。順頌著祺！

姚朔民

2000.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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