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與思想家兼項是否可能？

經濟是一切的基礎，生意好，心情才好。所以，甭管話題是啥，上來先「此致 順頌商祺」，至少在態度上肯定是不會錯的：

說明：前幾天公號貼出「詞語辨析：政客」，老朋友澤雄有精彩跟帖，幫忙點明了「政客」是游移在中性與貶義之間的一個詞語，斷了個別人想把它整出一點點褒義的念頭。澤雄跟帖中還順便提到當年在真名網論壇上關於「思想家」的討論，我從舊文檔中翻出舊帖（略有增補），供有興趣者參考。

原說明：真名網上爭論頗多、爭議很大的一個問題，是作家魯迅能不能被稱為「思想家」。2005年3月，就著張夢陽《也談何謂思想家》的話題，跟周澤雄、心中有刀等進行過簡單討論，下面的文字是我當時表述的一些零星看法。（因為這幾段文字是當時討論中我個人的跟帖，省略了其他人對各自觀點的表達、盤詰，看上去有些說辭很是突兀也就難免。好在後附有周澤雄長帖，對另一種看法作了系統闡述。）

在認定誰是或不是「思想家」的時候，究竟什麼是「思想家」即「思想家」的定義是什麼這一點非常重要，重要到具有決定性意義。因為各自所理解的「思想家」的標準不同、內涵有異，就難免有你認為是或者不是而他認為不是或者是的衝突了。

我曾在網上轉來過一個「深得我心」的定義——「思想家：並不是僅僅理解成一種完整的理論學說的營造者，只要真正有獨立脫俗的思想，對宇宙人生的某些方面有合理而新穎的見解，於一般人夢想不到或視而不見的真理有所發現者，即堪稱思想家。」——這似乎是香港人的一個定義，按此標準，毫無疑問，魯迅應該是「思想家」。

澤雄先生說：「西方世界被稱為思想家（其實只是思想者或哲學家）的人，多半是那些除了小說之外本身還有哲學著述問世的人，只有文學作品傳世而無哲學著述立身的大作家而想攀上哲人的高枝，恕我孤陋，實在是聞所未聞。」

以《天體運行論》而產生巨大且深遠影響的哥白尼究竟算不算思想家？如果是，他的「哲學著述」又如何認定？如果強調科學著作在改變人們對世界的認識上的作用，那麼文學作品在這方面同樣產生著不可估量的影響。從這個角度可以說，思想家是對人類認識進步產生過積極而深刻影響的一類人。

這裡就顯示出「定義」的重要，當「哲學著述」成為了是否「思想家」的一個「硬指標」時，就具有了「一票否決」的威力。我想舉個不知道合適不合適的例子：法國作家蒙田。他應該是普遍承認的「著名散文家兼思想家」，而他的這兩個稱號所依據的是同一部作品：三卷《隨筆集》。顯然，把蒙田的《隨筆集》直接稱作「哲學著述」是有一定困難的，所以，是否可以認為蒙田就是一位「只有文學作品傳世而無哲學著述立身的」思想家呢？與蒙田情況一致的，還有比較純粹的散文家梭羅，他也被指認為「美國作家、思想家」。

在我看來，魯迅的情況與蒙田有相似之處——不同處在於魯迅寫作涉及的領域更為廣泛——其大量的雜文作品，無論形式和內容都與蒙田的隨筆作品（現在雜文和隨筆其實也很難明確區分開來）相類。從作品的性質出發，蒙田能叫「思想家」，魯迅何以不能呢？

我反覆疑惑的是「思想家」的概念到底該如何確定，因為在概念內涵出入的情況下，澤雄先生所例舉的歌德、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經常被很多研究者、寫作者明確稱呼為「著名/偉大/最深刻的作家和思想家」的。

我基本同意澤雄先生的這個看法——在「思想家」統一標準闕如的情況下，各種表述並存是不可避免的。

另外，說蒙田是「法國思想家、散文家」的是《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文學卷》，季羨林是該卷編委會的副主任，法國文學部分的主編的羅大岡，寫「蒙田」條目的作者叫「陳占元」（好像是《農民》、《高利貸者》、《狄德羅論繪畫》、《貝多芬傳》的譯者）。

是不是中國人特別喜歡封「思想家」呢？因為還是這本書，其中「作家」兼項「思想家」者還有不少——愛默生：「美國思想家、散文作家、詩人。」拜塞涅伊：「匈牙利小說家、戲劇家、思想家。」布魯諾：「義大利思想家、文學家。」赫爾德：「德國思想家、作家。」康帕內拉：「義大利思想家、文學家。」盧梭：「法國思想家、文學家。」梭羅：「美國作家、思想家。」

總之，按照我的標準，我是堅持要把魯迅稱為思想家的。

（對於我的看法，周澤雄曾詳細回復過，附錄於此。）

其一。老童：醬紫說吧，若我們在乎那個「家」字，則不得不承認，我們是在一種特定的中國語境里談談，無法被放之四海。若我們覺得「家」還是「者」無關緊要，則分歧立消。說來諷刺，假如我們的談論竟然有可能被譯為英語，則諸位關於「家」的爭論將立馬被消弭於無形，英國人通過那個Thinker，根本不清楚我們在爭論些什麼，除非我們堅持要求對方按亞歷山大大帝的標準，把魯迅表達成TheThinker。但，這是否又搞得太大了？

同樣的道理，鑒於西方人並無將thinker一詞巍峨化的習慣，當我們聽到西人將蒙田或陀氏說成thinker時，是無法還原成漢語中「思想家」一詞的高聳語義的。（這裡，俺說得不對的地方，還盼門牙兄等行家指正）鑒於西方人只有「思想者」而根本就沒有「思想家」那一說，他們的辭彙表裡原本不存在對等的辭彙，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否說過蒙田或陀氏是偉大的思想家，也許從源頭上就成了一個無法究詰的問題。——這裡我也看到了我上一個帖子有關表述的輕率。我用來說服別人的理由，套在我自己身上也正好合適。

其二。不過老童剛才提到了蒙田，我認真讀過國內最完整的蒙田文集，譯林出版社的三卷本《蒙田隨筆全集》，我留心了一下「編者的話」、季羨林先生的序和法人P·米歇爾的序言《一個正直的人》，均未發現有將蒙田稱為思想者的。編者話中只是提到他是「文藝復興後最重要的人文主義作家」、「一位知識權威和批評家，和一位人類感情的冷峻的觀察家……學者」、季羨林提到蒙田是一位「智者」，至於那位法國人，根本沒有就蒙田是什麼「家」發表意見。——這當然僅供參考，絕不等於沒有人稱蒙田為思想者，事實上孟德斯鳩對蒙田隨筆就是這樣評價的：「在大多數作品中，我看到了寫書的人；在本書中，我看到了思想的人」。假如翻譯無誤的話，「思想的人」和「思想家」，分寸上還是有所不同的。

我個人覺得，不再拿是否是「思想家」的標準來對待魯迅，魯迅的光華決不會因此減低。對魯迅這樣的作家來說，我們可說的恭維話海了去，比如我們完全可以避開「思想家」的迷魂陣，只是強調他的卓見高識，強調他的睿智，強調他的觀察力、想像力和洞察力，強調他見解的深刻高邁，等等。畢竟，「思想家」是一種具有標準屬性的東西，我們不能如此破例，提出一個標準而僅供一人使用，這事兒在物質世界可行，在概念世界難走。我還認為，在何謂「思想家」的定義都沒有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搶先將某位作家宣布為思想家，也不無開後門之嫌。——當然，這話早已和老童無關了。

其三。回老童：我相信咱倆對思想家的認識，已經沒有多少分歧了。我原帖是向張夢陽先生請教的，也許夢陽先生太忙，未見應對，我只能怏怏而退。

老童所舉的例子，因出自《中國大百科全書》而非什麼《大不列顛百科全書》，故得出的結論，也許仍然在我們上次已經劃定的範圍內，僅就「思想家」一詞而言，其權威性未必就可高估。另外，即使就老童開列的名單而論，除掉個別我不熟悉的，其餘大多數，我均有一定把握指出，他們在思想表述方面，較魯迅先生確有勝出一籌的地方。姑以老童屢次提到的蒙田為例，事實上在貌似輕鬆隨意的《蒙田隨筆集》里，還嵌有一篇逾十萬字的哲學著述《雷蒙·塞邦贊》，我承認這是蒙田大作中我惟一讀不下去的一篇，但有此一部具有哲學專著規模的作品，魯迅屈居其下，恐怕也不為無故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