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路記得你的烤肉和啤酒

宿醉醒來的清晨，周遭的一切都是恍惚的，不真實。

扶著重重的頭皮，呆怔了兩分鐘。我看到陽光照在綠蘿上鮮嫩的樣子，積雪草在水中慵懶地展著腰身，上周買的百合耷拉著腦袋立在透明的玻璃瓶中。

我竟然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嘴巴里滿是食物和酒發酵一晚上過後的味道，我低頭聞了聞嶄新的汗衫，也透著一股酸腐和頹敗。真慶幸我媽媽沒機會看到這樣子的我。要不然，她肯定會後悔曾經生過我。

隨著腦袋慢慢清醒，我記起來是亮亮把我半拖半拽扔上樓的。他看我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好像說讓我回床上睡。我沒動彈，他用腳踢了我一下，我還是沒動。

他好像有點生氣，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就砰的摔門而去。然後，我記得我好像提醒自己要反鎖門，要刷牙，要卸妝，要換上睡衣來著。

不過，照今早的案發現場來看，那些應該都是我的想像。門沒有反鎖，我穿著齊整的衣服，臉上是昨夜淚水、汗水和酒水斑駁的邋遢樣子。

入夏以後，我一直就盼望著能有機會，在深夜的巷口就著涼風，吃一口酥香的烤羊肉，喝一口零度的漢斯干啤。

等到微醺之時，把披在身上的人皮卸乾淨，就可以放肆地吹兩口牛皮，或者講講那些白日里開不了口的心底的事兒。喝完吼完，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這是夏日裡頂浪漫的一件事兒。但這事兒說來簡單，做起來就難多了。

心情對的時候，人不合適；好不容易有個這樣的人出現，又沒了那點興緻。我想喝酒的時候，你恰巧在，又剛好願意陪我醉倒在長安路的盡頭。

這樣的好運氣，就跟遇到soul mate一樣，怎麼也得修上幾輩子才行吧。

連喝酒都這麼多講究，活該你單身啊！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H說的。

那天，我跟他頭頭是道地講出這套理論，他非但沒誇我睿智，還哀嘆良久：你這種悲觀的完美主義者，不是白白給自己找罪受嗎？

他們刑警說話，氣場自帶威嚴，常常把朋友間的聊天搞得像是小黑屋子訓話。

你幾歲了？三十。

為啥不找對象？沒有碰到能說得上話的人。

什麼算是能說得上話？能說得上話就是願意跟ta說話，還能說得上話（尷尬呀，我好像自己懵圈了）。

你看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想要什麼。所以呢，凡事要多往好處想，興緻來了呢，想喝就喝，跟誰喝不重要。在你意料之外的人那裡，也許更能窺到人世別樣的風景。

呃，說得好像還挺在理。

H最後跟我約定，無論何時，只要我想喝酒就叫他，只要不是不可抗力，他一定隨叫隨到。我心裡忽的湧上一陣暖意，來自這個陌生的酒伴。

我家樓下就有一個小型夜市。在美食遍地的長安城，它可能不像龍首村、東新街那樣的網紅夜市有名氣，但在南郊也是獨力撐起一片天的。

也許，在正經人眼裡，凌亂攤位上那布滿油污的桌椅，衛生狀況可疑的粗陋食物，都是極不體面的。可我對這熱氣騰騰的喧囂市井，卻懷著別樣的深情。

街邊那濃重的煙火味和鼎沸的人聲，撲面而來的汁液飽滿的原生態生活，都讓我無端地感到踏實。那種時候，一個人是不覺得落寞的。身後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他們彷彿都與我同在。

晚歸的時候，我喜歡很慢很慢地經過那些麻辣小龍蝦、小竹籤烤肉、火鍋串串、炸饃和臭豆腐。

我觀察著深夜裡每一張流連在外的臉龐，它們有的帶著興奮，有的寫滿憂傷，有的看起來木木然，有的又像天邊閃耀的星星一樣明亮。

我根據他們的神情、吃相以及陪在跟前的人，判斷他們的身份、地位，揣測他們在這萬丈紅塵里曾留下的故事。

塗著亮藍色甲油的女孩子，腳上夾著人字拖，坐在燒烤攤上等食物的時候，翹起的腿漫不經心地上下甩動。只被兩根細帶子保護起來的腳，帶著魅惑。

紋著奇形怪狀花紋的小胖子，嘴巴上已經吃得油光鋥亮，可剝龍蝦的手一刻也沒停過。那陣勢，讓你忍不住想上前奪過他還來不及送到口中的食物，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穿著阿瑪尼襯衫的中年男人，好像不知道他的衣服有多貴似的，捲起半邊袖子就把烤的黑乎乎的羊腰子往嘴裡送，邊吃邊說，那個項目不再追加一百萬，想讓我簽字，門兒都沒有。

司令說，黃磊的居酒屋弱爆了，夜市燒烤攤才是真實中國版的《深夜食堂》。這話，我是深信不疑的。

雖說烤肉和啤酒是夏夜的靈魂，可平心而論，我從沒有真正深入這靈魂感受一下它的樣子。

我腸胃不好，不但生理期堅決杜絕冰飲，正常時候都要喝39度以上的溫水。而且十多年來，我一直堅持著晚上七點以後不進食的原則。倒不是出於養生或者減肥的角度考慮，是我孱弱的腸胃委實消受不起那些好物。

以前阿填在西安時，一直有吃宵夜的習慣，還不願意獨自一個人吃。晚上十點鐘，我最怕聽到他的電話，那錯落有致的鈴音，對我來說真算得上一種酷刑。

我每次捨命陪君子的下場就是，要麼熬到凌晨三四點鐘，等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才睡覺；要麼就是回家之後猛灌水，再把吃掉的東西吐出來。

當然，這種事情我沒跟他提起過。朋友之間，有時候好像真得有點那種獻身精神，才能穿越人海擁抱彼此。要不然，世界之大，憑什麼就跟你成了刎頸之交？

不知道，我會不會像H所期許的那樣，突然有一天，從那個悲觀的理想主義者變成了樂觀的務實主義者。

我想，倘若真的有這樣一天，我第一件事便是把他請出來，陪他幹掉整整三打純生或者烏蘇。

就算我會忘記這個約定，長安路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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