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線性思考的年代

幾天前羅胖有個視頻說到Pigou（庇古）和Coase（科斯）關於燈塔的隔代討論。庇古是英國古典學派最後一個偉大的經濟學家，他曾經提出來說燈塔是必須由政府來修建的一項事業。如果一個人出於私利想要修建一個燈塔，那麼他一定要向使用這個燈塔的航船收費，但是這種收費是不可能的。海上的船隻在大霧中或者黑夜裡遠遠看了一眼燈塔就辨識出了航行的方向，隔十幾海里你怎麼問船長要錢去？邏輯很通順對不對？隔了好幾十年，Coase（科斯）沒有和庇古同志爭論邏輯，而是考證了西歐最早的燈塔的出現，發現完全和庇古的推論相左：最開始的十一座燈塔全部是私人修建的，並且還贏利了！

我跟朋友電話，說這個世界太複雜，即使再聰明再邏輯都可能解釋錯，更不要說準確預見到未來。他說也不全是，有兩個地方是清晰可預測的：經濟學家的腦子裡的世界以及大組織的SOP監管下的世界。我追問為什麼，他說簡單，因為他們都不是做真正的事情（生意），他們只做PPT。我拿著電話有半分鐘沉默不語，像是話頭被掐斷了。我覺得他說得對，可是又有些慌亂：我自己不就是在大組織的線性世界中討生活的么？

這些組織之前可能活得滋潤，可是越來越困難了。庫珀·雷默的《不可思議的年代》，正是講的這越來越迫近的挑戰。

150年前，靠馬背運輸的信件，傳遞信息的能力大約為每秒鐘0.003比特（假設一封信內容為10千位元組）。到了20世紀60年代，同樣地10千位元組的信息，大約能以每秒300比特的速度傳遞，如今，每秒鐘大約可以傳遞10億比特。這千億倍的增長，導致的結果是我們必須面臨的世界是一個複雜系統，我們的世界在漸漸被互聯網改造成一個巨大的臨界態的沙堆。

什麼是臨界態的沙堆？把沙子一粒一粒地放在一起，會自然而然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沙堆。然後進入一個臨界狀態：介於崩潰和穩定之間。IBM沃森研究中心的海爾德做了這個實驗，沙堆本身比較大，那麼在臨界狀態之後這個沙堆無法用任何已知的數學模型和已有的超級計算機進行狀態計算和預測。這挑戰了我們人類一個基本的對世界的認知：因果律。一個複雜體系中是沒有因果律的，我們做什麼和我們會得到什麼之間的聯繫非常複雜以至於人類理性根本沒有辦法去預計。

大廈已傾。線性思維的邏輯已經不能解釋世界：蘇聯解體了，但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線性思維的邏輯不能指導實踐了：中國人用了一種價格不超過一萬元人民幣的手段，廢掉了美國人花掉幾十億美金建立起來的一種空中優勢技術。統計近年來的以大打小的鬥爭中，用線性思維邏輯指導自己的大國從來沒有討了好去，最終結果成功失敗的比率是1:21。在這一段的最後，雷默說：互聯網被發明出來之後首先是大國歡呼雀躍認為找到了克敵制勝的法寶，卻沒有想到這個技術大大提高了反抗者集合全球資源的能力。

在技術的不斷進步越來越有利於後發者和小組織的情況下，大組織該怎麼辦呢？作者的答案大概可以寫成這麼幾句話：「深度觀察，和諧共振，低調迂迴，發動群眾。」

所謂深度觀察，就是不要浮光掠影。法卡什（AharonFarkash）是以色列主管情報的安全官員，在他主政期間扭轉了以色列安全部隊對黎巴嫩真主黨游擊隊的劣勢。他主要的方法是不再盯著敘利亞的坦克數量以及部署情況，而是認認真真的分析各種看起來不太相關的信息：貝魯特街頭是不是還有遊人？從開羅的一個銀行賬號匯款到巴勒斯坦需要多長時間？法卡什通過這些看似不相關的信息以及真主黨游擊隊失敗的攻擊聯繫起來，慢慢地了解這個組織的進化過程，從而對反抗組織的行為形成了整體觀。

和諧共振，就是紅軍的做法：為老百姓挑水。作為法卡什將軍的對立面，真主黨游擊隊很了解如何與南黎巴嫩的人民打成一片。他們的管理秘訣是什麼呢？他們花了大量的錢在一個看起來奇怪的組織（重建運動機構，Campaign for Reconstruction Institution）。這個組織的唯一作用就是幫當地人民修房子。他們做得如此之好，以至於當地人民如果下水道堵了、孩子不好好吃飯、小學老師不夠了這樣的問題都會打電話給真主黨游擊隊。

關於低調迂迴，作者用了卡明斯基的例子，這個傢伙是一個頂級黑客。當卡明斯基發現一個巨大的網路漏洞的時候，他陷入了兩難。如果他公布這個消息，全世界的邪惡黑客將一擁而上；而如果他不公布，那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最後他決定自己行動，只是通知了幾個非常穩妥的同道。最後這件事情是在所有人都沒有知覺的情況下用卡明斯基撰寫的補丁程序在全世界網路上自動地悄悄打好了補丁。

最後是一個醫生的故事，在面對一種恐怖的傳染性肺炎的鬥爭中，穆爾醫生充分發動了南非群眾的力量，而不是只是把他們當做被拯救的對象。群眾的力量一旦被發動，結果是不但成本更低，而且效果更好。

看完整本書之後，掩卷長嘆。作者說了很多，歸根到底都在說「無我」。只有放下了「我」，才可能更好地蹲下身子來了解消費者，才可能用低姿態去建立和消費者之間的聯繫，才可能不要高調宣傳自己而用其他手段幫助用戶解決問題，才可能充分發動用戶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仰仗於自己掌握的媒體或者渠道資源。昨天成功的經驗是今天的負擔，無論是大公司還是大機構都要警醒了。

《文子》曰:「木方盛。終日采之而復生;秋風下霜,一夕而零。」翻譯成為中文就是：天氣暖和的時候，樹木鬱鬱蔥蔥。整天采樹葉都沒什麼。秋風來了，下了一夜的霜之後，所有的葉子全都落了。想到了誰？諾基亞嗎？

以上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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