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每一個妖怪獨自成人

今年暑期，我要求學生們重讀《西遊記》，做一次「回到起點」的閱讀實驗。

小學、初中以及高一，都被要求閱讀《西遊記》。每年暑假檔期，家家戶戶客廳都會大鬧天宮，電視里天天有妖怪想吃唐僧肉。這與其說是孩子們的暑假，不如說是孫悟空和妖精們的暑假。在中國，這是獨特的文化現象。與以往不同，我要求做一次「專題閱讀」，也可認為是針對《西遊記》的課題研究。經典重讀，形似簡單，實則目標深遠。

本學年我不再兼授兩個班語文了，老而眼花，只跟班高二文（2）班，任務稍輕。6月來臨，儘早給出暑期閱讀建議也是為師道義。這個暑假的學習質量將直接影響明年高考，事關名節，時機不可輕易錯過。明年高考之後，學生已是畢業生，是准大學生，是四處江湖的少年遊俠，就隨他們在校園之外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他們或許另有師從，我也就偶聽些風雨傳聞，小為憂喜。

針對暑假閱讀的指導，應該安排在6月初，縣城中學的6月完全是「考試月」，高考、中考、學業水平測試、期末統考，考考相連，6月的課堂不了了之。提前布置暑期閱讀可有效填充這個教學空當期。我正告孩子們，不設考場的鄉村中學，6月依舊是夜以繼日的6月，所謂寸陰是競，你們好自為之。不要輸掉高一高二兩個6月。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早做安排，孩子們才有時間去學校圖書館辦理借閱手續。遲了，可能圖書管理員都找不到——眾所周知，一般中學圖書館及科技館都是純粹的形象工程，只為應付上級檢查驗收作擺設，並不經常開放。老師借書都覺不易，孩子們怯生生，誰睬他？再者，他們若在6月里晃蕩無事，正可「威脅」望子成龍的家長，他若賴著要買書，多少可以「討到」一些。找父母討要圖書與討吃喝不同，需動些腦筋，尤其農村，農民或者農民工父母並不認同課本及考卷之外的書籍意義，以為為孩子提供了衣食保障就是合格父母，倘若再給買部手機發發微信、玩玩遊戲，就很有面子。

我要提醒，本縣也有圖書館，作息時間是每逢周一休假，其餘六天上班。那裡整天開著空調，免費提供飲水。這是本縣城唯一舒適的學習場所，可去免費借閱圖書，也可寫文綜理綜作業。圖書館從不拒絕人學習，但務必遵守公共秩序。

還要提醒，即便回到村鎮，社區也有文化站圖書室。圖書雖不多，但也不乏經典。目前雖讀書看報者少，多是玩牌打麻將的娛樂老頭老太。去看看有無需要的書籍吧，你本是學生，若是去了，「書香」也會因你而濃郁。我的意見，任何書冊都可一讀，畢竟開卷有益。花一上午時間讀一讀農業與農村何妨，亦可有益於高考人生——袁隆平先生也不過「中國首席農民」而已，別瞧不起農村與農業，可能你在大學裡學的就是種植與機械維修。要留心社區里的各色人等，體察民風民情，這是另一種閱讀。國計民生正是高考的背景，意義深遠。

高一暑假已要求儘可能多地閱讀古今中外文學名著，兼及哲學、社會學入門著作，順著語文課本及課程標準要求，拓展閱讀視野，豐富見聞，加深對語言運用的熟悉程度。雖大部分學生均未達到指定閱讀量，但閱讀效果明顯。有些情況我們必須寬恕，我們的讀書環境在小城鎮以及純粹的農村，一些孩子家裡根本就沒有任何書籍——我做過專題調研，多數農村人家，或可洋樓小院，殷實與富庶遠觀可見，但書籍一本也無。我調侃孩子們說，你家裡只有兩種紙，一是爸爸口袋裡的紙幣，二則是廁所里的擦屁股紙。書刊何在？偶有一張報紙，稀罕！原來是購物時候包東西的。在中國農村，圖書以及圖書閱讀，目前還是理想主義的奢侈浪漫，「書香社會」尚需時日。

今年暑期閱讀，我預設了非常低的起點，但有高目標。在開列書目要求作普遍的經典閱讀之外，具體的作業，題為《讓每一個妖怪獨自成人——換個角度重讀》。換個角度，要求研究一個個小妖小怪，探究他們人格化的社會背景，寓言的命運，要求有書面表達——

一、重讀《西遊記》，這是我們熟悉的文學經典，有字不認識嗎？若有，逐一認識它們。

讀書須從識字開始。要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鞏固識字、寫字基本功。現在的孩子在正音與規範書寫方面多有欠缺。

二、作為文學經典的《西遊記》，我們百讀不厭。你是否有重讀的耐心？作業：家裡誰給你做飯？請在她做飯或空閑時，每天給她講個《西遊記》里的故事吧。要是不樂意聽，就是你失敗！

學校里書面作業居多，合乎規範的口語訓練太少。利用暑假「說故事」，或可彌補課堂教育的欠缺。口述能力雖不在高考試卷，卻永在未來的日常之中。語文課應該立意完善學生一生的交際能力，與人溝通的策略，使將來求職求愛能有得體的申訴。給天天「為你做飯」的人天天講一個故事，體驗親情之美，亦可補償住校生活的「情感盲區」。

三、《西遊記》作為浪漫主義文學經典，分類為神魔小說，研究一番「唐僧取經」與「孫悟空降妖除魔」，「寓言」與「象徵」里蘊含有哪些「中國文化」元素，可以對應哪些中國歷史與中國現實？

希望學生能夠進行有深度的文學閱讀，由文學的閱讀延伸到文學之外，鋪墊到高中畢業之後的相關專業……

四、《西遊記》里有許多妖怪，有的長相奇特，有的身世離奇，但一個個都說著人話。難道他們本身就是人或者「另類的人」？請以某某妖怪為例，將其還原到人的世界，以人類的立場，改寫故事或分析其性格命運。

這是我的暑期作業傳統，稍有趣味。為以往學生最愛，完成得不錯。此可發散思維，通過改寫文本，分析妖怪成長史，可以洞悉社會，體味人情，充分培養人文素養。

五、「去西天取經」作為傳統「勵志」故事及影響深遠的文化事件，在今天「一帶一路」語境下，我們重新審視，可獲得哪些啟發？

經典重讀，應有知識遷移及能力躍遷。希望孩子們對現實有所關聯，不死讀書、不讀死書、不讀書死，開闊世界視野，激發大國情懷。

之所以設計重讀《西遊記》，主要因為閱讀方便。所有學生都能找到文本，即使自家一本文學經典也無。西遊故事百讀不厭，閱讀層面卻可淺可深。我想通過本次閱讀實驗由淺入深地提升學生的閱讀能力，並希望在閱讀過程中契入到文學的、社會的、歷史的、現實的多層解讀，為2018語文高考及將來的成人成才做多視角的鋪墊。（作者吳忌，系安徽省宿松縣第二中學特級教師，中國教育報2014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

《中國教育報》2017年06月26日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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