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走了我們的記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容易忘事兒。往往幾分鐘前還在琢磨的事情，一轉眼就忘得乾乾淨淨，絞盡腦汁去回憶，也無濟於事。如果趕上強迫症發作，非要試圖把「逃走」的記憶揪回來，也通常難以如願，反而使自己陷入無休止的痛苦漩渦中。

這時候，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老了，記憶力已經出現衰退。或者罹患了什麼病症，導致記憶力像一陣無形無色的風，不能任由自己掌握。心理上出現的此類擔憂，也許並非事實真相，更貼近現代健忘症肇因的，興許是互聯網時代所帶來的信息過剩。

也許和我一樣，你也有過下面的類似體驗。

翻看舊照片、舊日曆，原本以為發生在幾年前的一件往事，不過是發生在去年；

想不起或者很難想起兩年前的當下，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

生活里或者電視上，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一件早就安排好要去做的事，再次想起來可能已是半年之後；

一個周以前讀完的一本書，想不起具體情節；

昨天晚上才讀過的幾篇文章，已經無法詳細複述中心內容；

更使人擔憂的是，有一次我走上一條走過多次的路，一瞬間竟無法記起這條路通往何處。

……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從現在往前數三十年，二十年亦可，早先的生活尚不能如此輕易地使人深陷記憶窘境。互聯網就像一汪無邊的海，擁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魔力。從民生到軍政，從經濟到娛樂，從天南到海北，一個事件傳遍整個國家乃至世界，只需眨眼工夫，遠不及往昔翻閱一沓報所紙耗費的時間。

獲取信息不再艱難，毋寧說變得過於迅捷而隨意，便造成了信息過剩。一天下來，有要做的工作，要讀的書，要了解的時訊，還要娛樂，要思考，要休息……要做的事情永遠很多，也永遠做不完。單講盯著手機瀏覽信息，便是一件尤其損耗精力和記憶力的事情。文字，圖片，音樂，視頻，社交，直播，政治，歷史，經濟，娛樂，廣告，球鞋，球賽，旅行……恰如這條惱人的詞語長蛇一般，信息似個無底洞，鋪天蓋地洶湧襲來；一拿起手機，很難放得下。

長時間盯著屏幕，頭暈眼花且不說，大腦早就亂作一鍋粥。不必等到第二天，即便立馬回憶剛剛看了些什麼，學到了什麼，很多時候也是徒勞。紛雜的記憶碎片彷彿漫天飄舞的楊絮，在頭腦中作無序盤桓，風一吹，就消散無蹤。接受的信息在記憶中的鮮活程度，倘若連一個夜晚的考驗都經不住，便意味著不管其本身有無價值，最終統統轉向了無價值。好比一陣強風吹過沙漠，撫平了沙上的痕迹，所謂的記憶和意義就此消失了。想要維持一段長久記憶，好像成了一件十足困難的事。

有時候，路過一些規模較大的書店，會心有躲避，刻意收住腳步。想看書，寧可在故紙堆里翻一翻，或者乾脆從手邊拿起一本就讀。愛去書店的人都知道，不論哪個門類，起碼都能找到幾十本書名相近的書。尤其是當下熱門的領域，比如營銷類、管理類、新媒體類，書架上保准擺得滿滿當當：花花綠綠，形形色色，五花八門，良莠不齊。想從中挑出一本書來讀極其考驗耐心，尤其需要定力。

資本是逐利的，圖書市場也如此。眾多內容相仿的書，通常佔據著一整個書架。看似各持一家之言，實則換湯不換藥；外在上豐盈了書店的陳列，內在上卻容易拐跑讀者的心：有些情況下，聽到的聲音太多不算好事，往往更亂人心。私以為，在一個領域裡，找到出類拔萃的幾本書讀一讀足矣，其餘的棄之不顧也無妨。

大約七八年前，開始接觸網購。當時網購的風氣尚未興盛，好比燎原以前的星星之火。有一次，與大學室友談及網購的利弊，我說，不管未來網購如何便捷與發達，都無法輕易替代人們去實體店購物所產生的直接感受。如今想起來，確乎如此。

多年來網購的商品不在少數，幾乎很難回憶起買了些什麼，卻能輕易想起曾在某個實體店鋪購物的情景。就像散步一樣，逛街與購物通常使人愉悅。在服裝店或者鞋店裡，選色，挑選尺碼，試穿，進而消費，總會心情爽快。因為商品看得見，摸得著，有觸感，有氣味，如果是食品也許還可以品嘗，購物的過程也是審美的過程，從而帶來情緒上的快慰。老話說，理論上再精通，也不如實踐叫人印象深刻。網購與實體店購物的區別，道理上與其大抵相仿。

互聯網已經改變，並將持續改變世界，改變人的生活方式。從進步的角度講，無疑是值得稱道的。不過，新時代使人生活便捷的同時，也使人疲累。人作為一種生物，進化的速度似乎還未能完全跟上時代發展的節奏。記憶的存儲空間有限，好比監控錄像通常只能保存一段時間的記錄那樣，一些無價值的信息正在無聲無息、毫不客氣地覆蓋掉有價值的記憶。健忘症，以及各類亞健康癥狀，逐步成為不可忽視的時代病。

時代步履如飛，假若一味追風，生怕落於人後，生活難免踉踉蹌蹌，失去本來模樣。到頭來，不光所獲無幾，也丟掉了曾經的諸多美好，比如常回家看看的團聚，比如某年某日的歡聲笑語。一些看起來忙碌的人，興或並不知曉在為何奔忙，一旦有閑暇，又沉浸在無休止的過剩信息中，以致形容憔悴，健康自然無從談起。如果把時代比作印度舞蛇人手中的神秘笛管，現代人就像看似威武的眼鏡蛇，身體兀自隨著笛管的搖晃左右起舞，迷失在一種虛擬的節奏中。日出，日落；日出，又日落。日復一日，不知不覺中被生活牽著鼻子走。

長期沉溺在信息的無岸之海中，人腦便似乎成了影院里的銀幕，只負責輸出一幕接一幕的繽紛光影，到最後，完全記不住所播放的內容。人本不該做大銀幕，理應是坐在銀幕前品味電影的人，活生生的人。記得住電影演了什麼，又能有所領悟，才算實現了觀影的初衷。對待生活，亦應如此。

有位漫畫家，把都市中乘坐地鐵的熙攘人群畫作老鼠的模樣。去目的地，進站；到目的地，出站。長相一樣，行為一致，缺乏交流，關係冷漠，每個人都彷彿是身邊人的複製品，失去了個性，最終失去自我。時代既已喧囂，如何把生活變得簡單，給平凡的日子灌注以簡約的理念，活出滋味，是一門智慧。

隨著年歲漸長，愈發覺得光陰如金，感到不夠用。把時間消耗在無價值的過剩信息中，好比把一架珍貴的時鐘掛在一根鬆動的牆釘上，等釘子一掉，時間就摔得粉碎。好在，如今一些人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主張放下手機，細捋日常繁瑣，企圖找到一種積極有益的極簡主義生活方式。

身體生病得治，生活得了病也得治。人云亦云向來是最容易的事情，難的是處變不驚，留住心中一汪清泉。把日子過得簡單點，不隨波逐流，不做過江之鯽，找到自己的節奏，不時停下來看看沿路的風景，很重要，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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