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蒙特利爾，世界視聽技術和藝術最前沿的都市

天下 06-29

文 |張海律

我決定把蒙特利爾命名作「世界投影之都」。

在這座加拿大第二大城市的最後一個夜晚，坐在寒風刺骨的舊港碼頭，看著375年的歷史在對面高低錯落的集裝箱群以及面前的聖勞倫斯河上澎湃湧來，我更確信了自己的這個創造性定義。

▍把城市投映成「攻殼機動隊」

真實的河流分叉合圍出500平方公里的蒙特利爾島，49個瘋狂的法國傳教士在河面上突然升騰起的光暈和煙霧中，劃著小舟，於1642年5月17日來到島嶼南岸，建立起一個名為Ville-Marie的超小殖民地要塞。一片密林在眼前長了出來，大雪飄落，持槍的殖民者與拉弓的「易洛魁聯盟」原住民相遇，在時而彼此殘殺時而皮毛貿易的利益關係下，要塞漸漸變成了村落以及城鎮。

伴隨著環繞立體聲，水面上和集裝箱上的這些高清動態故事，其實都是多個隱藏投影儀經過精心擺位而打過去再拼接而成的影像。非常有意思的是，看台背後的這棟蒙特利爾科學中心，正是在50年前的世博會上，創造出一種以單一超大銀幕影像終結多投影多屏系統的潮流技術——IMAX。看著聖勞倫斯河上大雪紛飛密林里法國人、英國人與原住民之間的糾纏惡鬥，我分明期待著《荒野獵人》里的小李子從背後的IMAX巨幕里爬出來，爬到集裝箱群上面。

這場水面聲光秀名為「Montréal Avudo」，其中的Avudo是法語「A Vue d』Eau」的縮寫，大意就是「在水上」。節目由總部位於瑞士盧加諾的Compagnia Finzi Pasca公司打造，是獻給蒙特利爾建城375周年的禮物。接下來的半小時內，城市在水面上成型，漸漸發展為今天我們所熟知的現代面貌，感謝創意團隊大規模壓縮了該城漫長而嚴寒的冬日時光，要知道，他們的專業技術精神，可是讓影像中的隆冬都裹挾著冰冷的水花砸到臉上。

舊港Montréal Avudo （網路圖）

感謝國內無敵網購條件帶給我的一張無限流量數據卡，讓我恣意的在路上下載完一個名為「Mtlen Histoires」運用的1G數據包，換做用昂貴加拿大行動電話服務的本地人，就只敢待在Wi-Fi環境中慢慢等著。夜裡，我戴上耳機，跟著這款翻譯為「城市記憶」的App，在舊城裡轉悠，恍如已經走進了《攻殼機動隊》里的動態影像交互場景。

在以加拿大發現者雅克·卡迪亞為名的廣場（Place Jacques-Cartier）一隅，一堵舊牆面上有一堆海狸在嘰嘰喳喳的開會，抱怨著他們被原住民和殖民者大規模獵殺、以滿足歐洲人皮草需要的悲慘命運，轉頭看見路邊的高清投影儀，以英、法、中、西四種語言標識著作品/事件名稱——海狸暴動。走過曾經一度作為英法雙語區分界線的Saint Laurent大街，對面牆上又出現一個叫做「火箭搬家」的幻燈秀，故事關於傳奇冰球巨星莫里斯·理查德，晚上要打比賽了，白天還幫著姐夫搬家，一個人扛鋼琴扛沙發，正賽時還一個人打進五個球。

城市記憶·海狸暴動（作者拍攝）

這樣投映於牆壁的歷史影像故事，在舊城中一共有23處，App之所以能有高達1G容量，就是包含了所有這些故事的音軌解說（也一樣有英、法、中、西四種語言選擇），以及更多沒被投映上牆的建築、街道和人物故事，更有一些被做成了需要佩戴VR眼鏡可回到歷史場景的浸入式體驗。為避免深夜造成光污染，這23處「夜光畫作」會在24點前關閉，但我總在擔心，萬一開車的人被這些動態歷史場景吸引，沒留意交通燈呢……

▍抽象聲光佔領教堂

一些重要的大型室內空間，也在特定時間被奇幻的大型投映裝置佔領了。舊城中心最重要的哥特式聖母大教堂，每周若干晚上7點，會從漆黑一片躍入萬花筒天地。蒙城本地的多媒體娛樂工作室Moment Factory，精心算計了本就精緻華美教堂里的每一寸角落，搭配上專門創作的新古典組曲，用最高像素的投影設備，將大海、星空、顯微鏡頭下躍動的微生物體以及更多像是從夏加爾或克里姆特畫作中提取下來的豐富顏色，打到高聳的祭台、古老的柱體和十字架矩形結構的屋頂上，成就一出30分鐘長的聲光電交響《Aura》（光環）。

聖母大教堂Aura（作者拍攝）

375年前，傳教士探險團們在Pointe-A-Calliere打下一圈地樁，建成一個叫做維拉瑪麗(Ville-Marie)的要塞，這就是蒙特利爾的雛形。從考古發掘的第一塊樁和最早的地質層開始，沿著加拿大國土上第一條下水道，蔓延出今天的考古和歷史博物館。又一出投映實景秀在曾經的管道盡頭上演，觀眾座位沿不同時期的地質層排開，從原住民到殖民者，從往美國走私私酒的黑幫到現代奧運會的故事，又在這些最早的北美文明史泥土堆上娓娓道來。

Downtown的藝術與技術社區（SAT）高挑的二層，則有一座名為「同溫層」的半球體劇場。來自北美和法國的幾位「藝術科學家」，在此不斷製造並上演浸入式體驗的360度實驗視聽作品。通過偽造星空下一些匪夷所思的抽象影像，試圖探討虛擬建築和物理風景的邊界、大數據建構不可見影像之可能，以及當下環境與未來身份的管道。當然，對於備受時差煎熬的長途旅行者，這一大型視聽裝置也頗具催眠療效，尤其是建築物在眼前無限無盡滿開來時候。

SAT同溫層球體（網路圖）

SAT（Societe des Arts Technologiques）本身，是一個由網路極客、藝術家、技術詩人、胡思亂想者、未來社會學家在20年前成立的機構。他們從2014年開始組織研討會和科技藝術秀，並用這個360度的半球形投影巨幕展現其水準非凡的視聽作品。觀眾躺在懶骨頭沙發上，就在星空之下開始浸入式體驗，我在官網上找到更多伴隨DJ現場打碟的現場樣貌，場景均為工業、建築、蒸汽朋克、外太空的進一步抽象化。

▍比現場更為真實的VR作品

物理尺度更小一些的視聽藝術，集中於由本地另一家Felix & Paul工作室拍攝的VR作品。「同溫層」球體外就有一個免費體驗點，展示蒙城最有名「太陽馬戲團」的幾部作品。如果說對城內投映秀表現出的瞠目結舌，或有少見多怪之嫌——畢竟國內景區那些山水實景秀只看過一個《長恨歌》——那麼在VR領域我還是有著豐富的對比經驗的。

我曾在拉斯維加斯看過「太陽馬戲團」的節目，也曾在國內和威尼斯電影節觀看過太多VR影像，可蒙特利爾本地攝製和製作的《KA秀》和《O秀》，還是成為自己迄今見到的最過癮最震憾虛擬現實畫面。工作室將高清VR攝像機置於演出舞台和水池中央，化身兇殘人獸和奇異生物的演員們，就從四面八方接連衝到你眼前，或張開血盆大口，或將尖矛利刃刺來，下意識躲閃到另一個方向，又是另一堆將你牢牢圍困的扭曲人體。

KA秀VR（網路圖）

幾天後，在又看了一出太陽馬戲團的真實現場秀並有了對比後，我開始懷疑「身臨其境」這個詞的意義。因為通過VR眼鏡觀看的現場紀錄片，已經要比置身現場看台觀賞，要來的直接和刺激。那麼，眼鏡內外的世界，究竟哪個更真實呢？

又一天，我帶上3年前來蒙特利爾認識的當地姑娘Amilie，去另一家展示科學藝術成就的機構Phi。這個一直與有機生活產品為伴的素食姑娘，雖然在換了男朋友後也開始吃肉，但還是一如既往的反現代科技，不看電視、不用手機，偶爾用電腦上網收發郵件，才重新被我聯繫上。這樣的「原始人」，突然邁入Felix & Paul工作室最前沿的VR體驗空間，無可避免會有更強烈更顛覆的視聽體驗。從國家地理頻道出品的長頸龍蘇醒和奧巴馬訪問優勝美地國家公園，到太陽馬戲團的若干表演節目，她用解析度不同的VR眼鏡，貪婪地看完體驗館的所有節目，然後再一聲「哇哦」之後感慨，「原來技術已經發展到這麼個地步，真可怕！」

姑娘，你們蒙特利爾偏偏是全世界視聽技術和藝術最前沿的都市啊！或許真因為最著名的太陽馬戲團，讓魁北克的「科技藝術家」們尤其擅長於攝影、錄音、化妝、置景、舞台服裝設計和特效剪輯等紮實的基礎工作，到了電影工業史中，也就在相當程度上壟斷了從光學到模型再到數字三階段的特效製作。

▍讓納稅人愛恨交加的大橋光影秀

確切建城的375周年那晚，估摸有十多萬市民和遊客湧入老城，將聖勞倫斯河邊的舊港碼頭，堵個水泄不通。雖然沒有任何安檢措施，人群卻在烏龜般的接踵前行中漸漸形成一種良好而安全的秩序。

人們等待著跨河的雅克·卡迪亞大橋上數以萬計的燈飾被數碼藝術家們點亮，少部分幸運者們已經擠到了距離大橋最近的Horloge白色塔樓前，一對翩翩起舞的情侶被投映到塔面上，戴上耳機、打開「城市記憶」的App，迎來的是蒙城著名詩人歌手萊昂納德·科恩名曲《Susanna》。河岸這邊，上世紀初英法裔商人在彼此較量攀比中建起的兩棟銀行大樓，也就像一對三個世紀以來相愛相殺的驕傲舞者，帶有防範心的跳起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