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散文《植物的耐心》

植物的耐心

葉子

經歷過這個春天以後，我送給自己一個稱號：神奇的花匠。今年以來我真真切切上演了一出新拔苗助長的故事。春天的時候，家裡那棵發財樹脫落了黃葉，每個枝丫都抽出了三、四個新新的嫩芽。我幾乎天天去看它，今天去看，明天去看，後天去看，它似乎沒有長大，陽光下它永遠是那副瘦弱的樣子。如果勉強說它有長大的話，它確實是有長大，可是那生長的速度實在讓我不滿意，那絕對是比蝸牛還慢的速度。我希望它生長的速度猶如動車朝發夕至日行千里。它原有的葉片有兩個巴掌那麼長，怎麼它的新葉比指甲還短呢？望著那小小的嫩芽，我不禁發愁，它到底猴年馬月才能長大呢？我想，天底下最累人的事最莫過於等待一朵花開或者等待一株植物長大了。它生長得如此緩慢，大概是因為我平日里只澆灌它清水缺乏營養的緣故。一個靈感突然電光石閃，網上不是有賣花肥嗎？事不宜遲，我火速上了網，網上花肥類型多如繁星，閃得我眼花繚亂。我先排除了適宜水生植物的花肥，在剩下的花肥上逡巡了大概半小時，選中了一款花肥。花肥很快寄到了，是藍色的晶狀物。我按照說明書的比例兌了水，但是，那水清溜溜的，不像是有什麼營養的樣子。我猶猶豫豫又加了一些。澆完花肥後，我心滿意足去睡了。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意識到一出悲劇正要開始上演。

一夜之間，發財樹的每個枝丫又抽出了七、八個新芽，加上原有的芽，每個枝丫都有十幾個新芽擠擠挨挨在一起，像豆芽一樣瘦骨伶仃，就像一個沒有計劃生育的家庭一口氣生出了十幾個孩子，這十幾張嘴嗷嗷待哺，如何養得活呀！眼前這興旺繁榮的局面不僅沒有帶給我喜悅，反而讓我深深地憂慮了。是否動手將它們摘掉一些呢？我知道花農經常疏花，以確保果實存活。但要如何間芽呢？我陷入猶豫之中，之前沒有這種經驗，於是我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也許它們都存活了呢？很快的，幾天過後，這些新芽有一半黑掉枯死了。我還在心裡慶幸，這是大自然在幫我選擇，剩下的都是好芽。大約過了二十天，那些新芽長大了，長成一個巴掌大的葉片，有的甚至只有指頭長，猶如一個停止發育的侏儒，要知道，原先的葉片可有兩個巴掌那樣長呀！我傻眼了。只聽說過把植物從小養到大的，從沒聽說過把植物從大養到小的。我硬生生讓發財樹產生了基因變異！我後悔呀，胸中塞滿滔滔的悔恨，那天為什麼要施加那麼多花肥呢？痛定思痛，我把剩下的花肥全都扔到了垃圾箱，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又做出拔苗助長的蠢事。我思念起從前那些油綠茁壯的葉片了，這些矮個子葉片讓我心煩意亂。

發財樹的變異還在繼續。它竟然還長出了花苞！別的植物花苞都是圓的，可我養出的花苞是筷子形的！花苞大概有半截筷子長，之前不懂得那是花苞，直到有一天突然看到它萎謝了，只剩下一個孤伶伶的牙籤般細的花芯。我這個神奇的花匠，竟然還能讓不開花的植物開花！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決心看看這株發財樹開花的模樣。上午看它鼓鼓囊囊飽綻如孕婦，我想，下午肯定能看到它盛開了。下午我準時去探望，沒想到它又萎謝了，還是只剩下一個孤伶伶的牙籤般細的花芯。難道它跟曇花一樣只是短暫一現嗎？我突然回憶起其實我是看過它盛開的樣子的，它的花朵是須狀，不是尋常的花瓣狀，哦，那就是我辛勤培育養出來的花了！

我這個花匠沮喪至極，甚至陷入了絕望，萬一這株發財樹從此變了種，樹葉變得那麼小那麼難看，我是不是要拋棄它呢？一整個春天，我都對自己的愚蠢耿耿於懷。夏天來了。我驚喜地發現，發財樹又長出了新芽！往年，這株發財樹只是一年吐一次新芽，今年它吐出了第二次新芽！慢慢地，有一片樹葉長大了，又長成了原先兩個巴掌長！它的綠有些單薄，帶著些鵝黃，猶如一個一米八的少年，在父輩面前顯得單薄，而由於單薄顯不出他的個子。但這些葉片確確實實又長回從前的模樣了！它們順著記憶的羊腸小道，終於又回到了從前！它溯源而上，又回到了最初的源頭，真是謝天謝地了！這個春天，我差點淪落成一株植物的劊子手，感謝上蒼挽救了我！

這天，我無意間讀到汪曾祺老先生《葡萄月令》里的一段話：「凡是作物，都是優先把養分輸送到頂端。」我簡直不敢相信！之前我一直以為植物輸送養分就像我們在灌溉良田，先經過的地方得到的水分越多，到了末尾，水分往往枯竭了。沒想到一株植物還如此重情重義，先把養分輸送給最末端的新芽，於是老葉才紛紛飄落了！就像人類傾盡心力照顧新生兒，反而把上一輩人忽略了。我不知道汪老先生的這種說法是否有科學依據，但我願意相信汪老先生的這種說法。植物有情，我們應該向植物學習。

見那發財樹孤單，我想再買一株植物給它做伴。五月的時候我又買了一盆桂花，當時見它開得正好，心動，買下了。它原裝的盆子太小，而家裡剛好又有一個閑置的大花盆，我就動了移栽的念頭。可是，要從哪裡找土呢？在這個無土時代，找一小盆還真是難事呢。單位門前正在翻修花圃，有好幾堆土，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去挖一塑料袋的泥土還真難為情。那天拿了兒子的玩具鐵鍬鼓起勇氣去挖土，同事好心地告訴我：「你挖的這土顏色發白，沒營養，種花是種不活的，要挖就到樹下去挖黑土，黑油油的土才有營養。我依言去挖了黑土，回來移栽後，桂花果然活了，長出了新葉。它的新葉是嫩紅的，從新葉長出至變綠，大概要有一個月時間。這株成活的桂花，增長了我的信心。

愛一株植物，盼著它開花，真是要費盡心力呀！所有的等待都是一場考驗，有時收穫了鮮花，有時收穫了葉片，有時收穫了枯萎，那種打擊實在讓人喪氣。這個春天讓我明白了：如果能體會植物那緩慢的耐心裡積聚的力量，人就再也不會焦躁地期待速成；如果有耐心等待一株植物慢慢長大，從此以後我面對任何事都能屏聲靜氣安定從容。這株發財樹在這個春天成為了我的老師，而且大度地原諒了我的過錯。經過了這個春天，我這個神奇的花匠心有餘悸。我這個莽撞的人，今後還敢再養花嗎？曾經羨慕同事把朱麗葉月季養得如盛年時的美人，花事浪漫層層疊疊，隨風搖曳風情無限。我垂涎欲滴，是什麼樣的巧手才能養出這樣的花呢？也許鮮花要配美人，我這樣的人，只配養養綠葉。即使只是綠葉，也能帶給我喜悅與希望。

這裡是葉子個人公眾號，有興趣的朋友敬請關注，謝謝捧場。葉子簡介：中國作協會員，已出版《原鄉》、《板橋林家》等六部作品，在純文學刊物發表作品多篇，曾獲省優秀文學作品獎、林語堂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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