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與梁實秋:從這裡,奔向不同的命運 其一
文:魚鮮支
一座城市,但凡做了都城,總會增添幾分氣象。譬如西安,譬如南京,又譬如重慶。
這氣象不是說有過多少館閣樓台、官府衙門,而是:一時間方方面面的人物,都擠擠挨挨地匯聚在這裡,自然而然就生產出傳奇。
作為「戰時首都」、「永久陪都」的重慶,在八年的時間裡,成為了整個大後方的文化中心。尤其是北碚小鎮,更是當時文化人的聚居之地。
老舍和梁實秋的相會,就在這裡。
老舍的多鼠齋
抗戰爆發後,老舍將妻兒由濟南送回北平,獨自南下抗日。
1938年,「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漢口成立,老舍高票當選為總務部主任(即「文協」的掌門人,相當於今天的作協主席)。8月,形勢危急,他與「文協」一起從武漢撤退到重慶。
老舍在重慶搬了幾次家。他在青年會的住房被日軍飛機炸毀了,幸而他本人沒有遇險。
1943年,夫人胡挈青帶著孩子逃出北平,輾轉來到重慶。一家人終於團聚,定居在北碚蔡鍔路24號(現天生新村61號)的小樓里。
這幢小樓原本是林語堂購置的住宅。1940年,林語堂赴美,將這所房子贈與「文協」北碚分會。
由於這房子鼠患嚴重,老舍搬來後,給它取名為「多鼠齋」。他在這裡寫《多鼠齋雜談》,其中一篇以幽默的口吻寫道:
「多鼠齋的老鼠並不見得比別家的更多,不過也不比別處的少就是了。前些天,柳條包內,棉袍之上,毛衣之下,又生了一窩。
「花了二百六十元買了只很小很醜的小貓來。我很不放心。單從身長與體重說,廚房中的老一輩的老鼠會一日咬兩隻這樣的小貓的。我們用麻繩把咪咪拴好,不光是怕它跑了,而是怕它不留神碰上老鼠。」
老舍住在多鼠齋一間朝西開窗的屋子裡。重慶的夏季酷熱難捱,在此伏案工作,彷彿是在烤肉煎餅。老舍說,西面的牆壁簡直可以烤熟麵包。
就在這裡,他開始提筆創作長篇小說《四世同堂》。
老舍一直想寫一部抗戰題材的長篇小說,但苦於沒有在淪陷區生活的親身經驗,擔心下筆無神。夫人胡挈青的到來,給他送來了這部小說。
他聽夫人詳述淪陷區的種種慘痛情形,有了充足的素材,就開始奮筆疾書,將汩汩血淚統統化作文字。1946年離開重慶時,他已經完成了《四世同堂》的前兩部:《惶惑》和《偷生》。
今日,這座故居也因此被命名為「四世同堂紀念館」。
1948年,老舍在美國講學期間完成了《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饑荒》。他與人合作,將全書節譯為英文,以《黃色風暴》為名在美出版。
梁實秋的雅舍
梁實秋的雅舍,距老舍的多鼠齋僅僅五分鐘的步程。
抗戰爆發前,梁實秋在北京大學任教。1937年,北平淪陷。梁實秋離別妻兒,輾轉長沙、香港、武漢,1938年來到重慶,服務於國立編譯館和教育部中小學教科書編委會。
1939年,在離國立編譯館不遠的小山腰上,他與吳景超、龔業雅夫婦合購一所六開間的簡易房子。為了便於郵差送信,就商量著在龔女士的芳名中取一個「雅」字,把這處居所命名為「雅舍」。
寓居在這裡七年,梁實秋寫了一系列散文,合起來取名為《雅舍小品》。這些散文記錄了他在這座連起碼的磚牆也沒有的「陋室」里苦中作樂的生活,因輕鬆詼諧的筆調、豁達從容的態度,而成為中國現代散文的名篇。
比如,同樣是說鼠患,梁實秋的幽默也是不遑多讓:
「『沒有法子』一語是被外國人常常引用著的,以為這話最足代表中國人的懶惰隱忍的態度。其實我的對付鼠子並不懶惰。窗上糊紙,紙一戳就破;門戶關緊,而相鼠有牙,一陣咬便是一個洞洞。試問還有什麼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沒有法子』?」
這本散文集前後印了300多版,創下中國散文著作發行的紀錄。
80年過去,原來偏居郊外、連門牌號都沒有的雅舍,已經被城市悄悄包圍。
修復一新的院子成了梁實秋紀念館(曾幾何時,作為「反動文人」的故居,這裡一度湮沒不聞。上世紀90年代才再度尋訪、鑒別、確定地址、修復重建)。
六開間的房子里,全是關於梁實秋生平和創作的展覽。
房子修得堂堂皇皇,已看不出梁實秋筆下的雅舍,那地面傾斜、風雨穿堂的樣子了。
預示命運的筆戰
老舍和梁實秋,同為老北京,但之前從未謀過面。來到重慶之後,他們尚未碰面,就先筆戰了一回。
1938年,梁實秋在《中央日報》發文徵稿,聲稱:
「現在抗戰高於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筆就忘不了抗戰。我的意見稍有不同。與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但是與抗戰無關的材料,只要真實流暢,也是好的,不必勉強把抗戰截搭上去。至於空洞的『抗戰八股』,那是對誰都沒有益處的。」
作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掌門人,老舍自然要回擊:
「值此民族生死關頭,文藝者之天職在為真理而爭辯,在為激發士氣民氣而寫作,以共同爭取最後勝利。文藝者宜首先自問有否擁護抗戰之熱誠,與有否以文藝儘力抗戰宣傳之忠誠表現,以自策自勵。」
梁實秋的態度是很明確的,在和魯迅的論戰中他就曾經指出:文學是表現最基本的人性的藝術。無產文學理論家把文學當作宣傳品、當作鬥爭的武器,「但是我們不能承認宣傳式的文字便是文學」。
這話在今天聽來是很高妙、很前瞻的。就像閻連科把為某個政治主題而服務的文學,稱為「控構現實主義」,認為它是現實主義小說里最劣的一等。
民族危亡之際,梁實秋和老舍都歡迎關於抗戰的文學,也都在自己的創作中追求真實。這是他們能夠成為朋友的基礎。
但是,對於宣傳式的、八股式的劣質抗戰文學,梁實秋本能地感到反感,老舍則認為有必要為時局而妥協。
這種觀點的分野,預示著二人未來不同的命運。
梁實秋終生把文學當作藝術。
而老舍,則在作為藝術的文學和作為武器的文學之間,徘徊,搖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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