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 時拾史事

進入正文前，先做個調查，講到法醫，大家會想到哪部劇？咱們評論見。

A《鑒證實錄》B大宋提刑官C犯罪現場調查D不死法醫E法醫秦明

1.

我國最早的法醫技術

看小標題不少人一定會這樣想：「哦，宋慈嘛，洗冤錄嘛。」其實，把《洗冤錄》套到宋提刑頭上，那是不對的。宋慈寫的書全稱叫做《宋提刑洗冤集錄》，簡稱《洗冤集錄》；而《洗冤錄》是清代《律例館校正洗冤錄》的簡稱。兩部書簡稱就差一個字，時間上可相隔四百多年呢。

掛一個謬誤：主角是宋慈，劇名卻叫「洗冤錄」。

宋慈和他的法醫學著作是非常偉大的，但是若沒有前人的積累，他的成就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20世紀70年代，睡虎地秦簡中發現的《封診式》，就是一部文書格式的法科學書籍，主要內容有刑事技術和醫學檢驗兩方面。涉及到法醫技術的就包括活體診察、屍體檢驗、現場勘查、法獸醫學檢驗等。

舉三個栗子， 「兇案現場勘察」的case，「令史」——相當於秦代的法醫雛形，在報告里記錄了男屍仰卧的位置、額角和背部刃傷的創口和尺寸、腦髓流出的狀況，還詳細描述了上衣的刃損處和血污與背部傷口吻合，兩隻鞋距離屍體各有幾步，鞋子是否符合男屍腳的大小，男屍大概年紀、膚色、身高、髮長及其它身體特徵也都一一記錄在案。檢驗完畢後，令史將上衣及鞋作為物證送往官府，並傳訊報案亭長，詢問發現屍體前後的細節。歪個樓，亭長是個很有前途的職位啊，比如某劉姓亭長。

「因傷墮胎檢驗」的case，是講兩名婦女鬥毆，其中一名孕婦打鬥之後流產。那麼官府就派「隸妾」，也就是有生育經驗的女性檢驗人員，同時也是「令史」的下屬，對傷者進行了活體檢驗，記錄下了腹痛癥狀及出血情況。令史對「出子」進行了檢驗，這個疑似流產胎兒到底是血塊還是具備了人形，都記錄下來了。最後由縣丞總結出來一份報告書。

還有一個「自縊死檢驗」的案例，令史對自縊屍體的檢驗要點包括：懸吊的位置、繩索與房梁的性質、索套大小、頭部與懸吊處和足部與地面距離各是多少、索跡周圍的皮膚是否呈暗紫紅色、是否有出血點、死者有無舌出、大小便有無失禁。驗屍時還需要解衣檢查全身，重點要排除頭髮內及會陰部有無其它異狀。

自縊身亡產生的索溝痕迹

有時候回想起看過的影視劇或小說，古代什麼官兒判案，死者表面沒有異狀，看起來排除了他殺可能，忽然這個官兒身邊什麼人提醒他去檢驗屍體頭髮里會不會有釘子，一查之下果然有，然後順利找到兇手，繼而順藤摸瓜，查出提醒之人先前也用這個法子殺過人，因此才會如此熟稔。現在你們知道了，要麼是這個官兒太無能，要麼是編劇作者太無知，戰國晚期至秦代的《封診式》里就已經清清楚楚地寫明了，頭髮內和會陰處是驗屍的重中之重。

2.

我國早期的人體解剖

漢成帝時曾讓人徵集校對出醫經類七家之書，共一百七十七卷，大體形成了中醫的經脈學說，人體內十二條主要脈道的概念深入人心。漢代這個時候，雖未聞有什麼法醫檢驗相關的書籍，但卻由經脈理論牽出了一樁見於文字記錄的人體解剖案例。

《漢書.王莽傳》說：「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臟，以竹筵導其脈，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很多人覺得王莽是穿越到西漢去的，儒家當作奇技淫巧的一些科學技術，他卻比較支持。王莽行事象不象穿越過去的現代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他搞出來的人體解剖，名義上是為了發展醫學技術，實際上有沒有起到作用呢，大家可以自己判斷。

翟義起兵反莽失敗，三族被屠，祖墳被刨，棺木被燒，翟家被屠的屍體連同荊棘、五毒掩埋在一塊。翟義同黨屍體被肢解，分置於五處，但同黨中偏偏有一人漏網，此人是翟義的軍師王孫慶。

王孫慶素有勇略，又通曉兵法，逃脫追捕竟然達九年之久，但是生死有命，最終還是落入王莽手中。這麼一個要犯，跑了這麼久才抓到，一定要讓他死得特別一點。王莽下令太醫、葯庫官員以及巧手屠夫，一起把王孫慶開膛破肚，度量五臟，再用細竹枝導入血管經脈，了解其走向。漢書里講：「據說這樣是為了更好地給人治病。」

至於王莽解剖王孫慶純粹只為了泄憤，還是客觀推動了古代醫學的發展，吵到現在也沒個明確的結果。因為這段文字的信息量就這麼些，當時的太醫到底搞清楚了多少人體結構，我們不得而知。

但是，宋代的解剖實例，是明明白白地寫清楚了五臟六腑的位置、形狀、顏色等特點，還描述了長期咳嗽的病人肺部有何異常，目疾患者肝部有白點，脂肪的顏色性狀等。北宋慶曆年間 (1041-1048)，廣西蠻夷叛亂，平叛之後，區希范等五十六名叛亂者被處死並被解剖，然後由畫工製成「區希范五臟圖」。這幅圖雖然佚失，但後世的文獻中多有提及。

「凡二日剖區希范等五十有六腹，皆詳觀之。喉中有孔三，一食，一水，一氣，互令人吹之，各不相戾。肺之下，則有心肝膽脾。胃之下有小腸。小腸之下有大腸。小腸皆瑩潔無物。大腸則為滓穢。大腸之傍，則有膀胱。若心有大者小者，方者長者，斜者直者，有孔者無孔者，了無相類。唯希范之心，則紅而垂，如所繪焉。肝則有獨片者，有二片者，有三片者。腎則有一在肝之右微下，一在脾之左微上。脾則有在心之左。至若蒙干多病咳，則肺且膽黑。歐詮少得目疾，肝有白點。此又別內外之應。其中黃漫者脂也。」

「區希范五臟圖」出現的一些錯誤，在北宋末年通過另外的解剖實例，進行了修改。祟寧年間 (1102-1106)在泗州處死的囚徒屍體被解剖後，製成的「存真圖」和「環中圖」，幾年後由醫家楊介校正刊行，合稱為「存真環中圖」。存真描繪臟腑情形，環中指經絡血脈在體內的循環。Again，原圖已經佚失，後世的文獻中可以找到被引用的一部分。

所有這些，都為我國最早的系統性法醫學著作《宋提刑洗冤集錄》奠定了基礎。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參考文獻：

杜正勝，林富士，范家偉，李貞德，陳元朋，梁其姿，邱仲麟，祝平一，張哲嘉，皮國立，李尚仁等 《中國史新論：醫療史分冊》

岡野誠，周建雄譯《北宋區希范叛亂事件和人體解剖圖的產生——宋代法醫學發展的一大要素》

李建民，《王莽與王孫慶——記公元一世紀的人體刳剝實驗》

喬世明，張惠芹《法醫學》

王宏川，《中國明以前法醫學著述考略》

王立民，《中國運用法醫學知識偵破刑案史論》

易述程，《法治天下：歷代法制與公正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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