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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堅持當初的夢想嗎?

一、還記得當初的夢想嗎?

彭,很久沒看你寫東西了?

我一直在寫,文章和書一直沒停。

我指的不是數學方面。你不是從小立志成為一名作家嗎?你讀大學的時候和我說,數學只是暫時糊口的工具,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文學寫作。

好像說過,好久都沒想文學創作這回事了,這些年主打數學科普寫作。

那你還打算堅持當初的夢想嗎?

所謂的初心,差不多都快忘了。但為了避免讓關心我的老友太難過,我也要表示一下,於是寫下了以下的文字。

二、破解三等分角之謎

我大學畢業後,跟一位李教授在研究所打雜。

有一天,李教授和我說,下午有一老頭要來。這人和我有點親,你接待一下,態度好點。

我問:您是不是要外出有事?

李教授說:也沒啥事,就是去圖書館看會書。

我很不解:親戚來了,你接待就是,又沒啥緊急的事情要辦。還讓我態度好點,難道我以前待人接物很差么?

下午三點,李大爺準時來了。而在他上樓的前十分鐘,李教授從另一道門走了。

李大爺問:李修文不在?

我說:李教授下午有會要開,讓我接待您。

李大爺說:修文和我說起過你,說你是高材生,是他千挑萬選才找到的助手。

我聽了,心裡早已是萬馬奔騰,當初和我競聘的還有好幾個呢,要不是我瞄到他們寫的期待薪資都在2500以上,馬上機智地將我的期待薪資改為1500,我能得到這個工作嗎?

李大爺拿出兩頁紙,讓我幫著看看。

一看題目《破解三等分角之謎》,我頓時感受了李教授交代任務之艱巨,也體會到李教授交代的「態度好點」的深意。

我說:您研究的這個可是世界難題,雖然只有兩頁,但體現了您深厚的數學功力,我好好拜讀,估計至少得幾個小時。要不您改天再來,容我先學習一下。

李大爺說:幾個小時算啥。這些年我為了找專家幫忙鑒定,在門口等一天的都有。你只管看,看多久我都等。

我一聽,壞了,時間說短了,怎麼不說要讀幾天呢。現在咋辦?跑去廁所打李教授電話,不通。

跑不掉了,只好坐下來裝模作樣看論文。文章很短,涉及的知識也少,無非就是先打破常規作出一條曲線。

作法是:先任意作圓,O為圓心,OA為半徑,Q為圓上一點;以Q為圓心,QA為半徑作圓,交OQ延長線於P;在圓上取很多個Q,則會得到很多個P,最後形成一條曲線。

有了這個基本模型,只要將需要三等分的角,頂點放在A處,一邊與AO重合,另一邊不妨設就是AP,那麼3∠PAQ=∠PAO。

證明:3∠PAQ=∠PAQ+(∠PAQ+∠APQ)=∠PAQ+∠AQO=∠PAQ+∠QAO=∠PAO。

這樣作圖,破綻在哪?我又該如何解釋。

是說找到一點Q,確實可以作出與之對應的P,但Q有無數多,要作無數點P,這怎麼可能,也就是這條曲線永遠是不完全的。如果要三等分的∠PAO的點P在不在已經作出的點P集合中,那又如何辦呢?

這樣解釋涉及到無窮,怕是不好搞呢。

時間很快就過了兩小時,李大爺在李教授的房間里悠閑地喝著茶。我由於中午沒吃飯,肚子已經開始叫了。

怎麼辦呢?只好出絕招了。

所謂太陽底下無新事。這種三等分角的方法雖算不得多麼高深,但以李大爺這種小學畢業生都能想出來,那麼幾千年來,三等分角問題前赴後繼那麼多研究者,應該也有人想出來,只要我找到以前資料上有這種作法,他就無話可說了。

我以三等分角+曲線為關鍵詞,搜索了十餘個資料庫,終於找到了一篇文章《我的父親周培源》,其中有這麼一段:

父親在讀高等科三年級時,三等分角還是古希臘以來平面幾何中存在的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父親在學習了解析幾何以後,把解析幾何引入三等分角的研究,提出了兩種解法。他當時的數學老師鄭之蕃先生認為是創新之舉,並建議他將《三等分角法二則》拿去發表。一年後,1924年確認前人無此論點後,此文父親便刊登在《清華學報》第一卷第二期上。

周培源的女兒都以為三等分角是懸而未決的難題,這讓我有點吃驚。還說鄭之蕃教授認為是創新,這有誤導嫌疑。

創新有多種含義,有前人沒解決,你解決了,這是創新;有前人已經解決,你用另外的方法解決了,也是創新。

以此為線索,我馬上下載了《三等分角法二則》這篇文章,李大爺的作法正好就是該文章的二法之一。

我頓時大喜,列印了這篇文章,想了一下措辭,走到李教授房間。

我一進門,就大聲嘆息,真是可惜啊。

李大爺說:可惜啥?

我說:您知道有一個著名科學家周培源院士嗎?

李大爺說:沒聽說過。

我說:那您知道鄭之蕃教授嗎?當初華羅庚年輕時候在清華打雜,鄭之蕃教授在任清華大學教務長,是鄭之蕃教授建議將華羅庚從行政系列破格轉到教學系列呢。

李大爺說:沒聽說過鄭之蕃,知道華羅庚,他也是自學成才的呢。

我說:當初周培源在清華讀書,也對三等分角很有興趣,就寫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經鄭之蕃教授推薦,發表在《清華學報》上,清華大學的學報,那可是權威啊!我感到可惜的是,您的作法與周培源院士的做法重複了。也就是說,您只能做第二人了。

李大爺說:看來我的研究還是很有價值的啊,否則鄭之蕃教授怎麼會推薦發表呢?否則《清華學報》怎麼會刊登呢? 否則周培源怎麼評上院士呢?

我無語了,剛才還沒聽說過的周培源、鄭之蕃,幾秒鐘之後,已經成為李大爺的熟人。周培源當選院士,是因為物理學方面的成就,而不是做了三等分角這個題,好不?

李大爺說:小彭,你很優秀。以前我拿文章給一些教授看,他們總躲著我,實在躲不過了,就糊弄我,說我的文章很有價值,但價值在哪,又說不清楚。只有你清楚明白地講清了這篇文章的價值。小夥子,前途無量。

我前途如何,那是後話,這時我肚子卻是餓得叫了起來。

李大爺說:耽誤你吃飯了吧。沒事,大爺請你吃自助餐。

江湖上有個傳說,高校里的研究生比較窮,平時吃得也比較清淡,某一天導師請吃自助餐,這群學生竟把人家的自助餐吃光了。

我不大相信這個傳說,因為自助餐是那麼豐盛,豈是小小肚子容得下的。我每樣菜嘗了一點,肚子已經是圓鼓鼓硬邦邦了。我不知道我怎麼回家的,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醒來,肚子還是圓鼓鼓硬邦邦的。幸好是周末,可以繼續睡。

我隱約想起頭天晚上李大爺和我說的一些事情,說李教授小時候家裡窮,李大爺接濟了不少,現在做了教授了,卻躲著他。好像還說了這些年找人鑒定論文的不愉快。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吃、吃、吃!我真不是吃貨,只是平時吃得太省了。

下午,上了趟廁所,肚子總算消下去了,但一點都不覺得餓。自助餐就是好,吃一頓頂好幾頓呢。

周一,我去上班。李教授問我怎麼「應付」李大爺的。

對,李教授用的是「應付」這個詞,而不是「接待」。

我把周培源院士在《清華學報》的論文拿給李教授看,說:就是這樣「應付」的。

李教授說:這樣「應付」好。

李教授說:小彭,你剛來,很多事情不知道。李大爺是我堂叔,這些年因為農村拆遷,進城了,家裡條件還很不錯,對人也大方,你看,請你吃豪華大餐了吧。我小時候,也沒少吃他東西。堂叔現在城裡住著,沒啥活干,閑得慌,不知道從哪本書書上看到「三等分角」是世界未解難題,於是開始琢磨,怎麼為國爭光呢。

我說:那您為何不和他說清楚,三等分角的研究進展呢?

李教授說:我和他說了,他不聽,我也拿了一些資料給他看,上面都是用代數法證明三等分角的不可行。但他總是不認,他總認為一定有一個巧妙方法是可以作出來的。所以後來我都不和他爭辯,都讓著他。上次他拿了一篇文章來找我,我躲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寫得不錯。結果他一出門,跑到我們研究所辦的《基礎數學研究》雜誌編輯部去了,說我已經審稿了,文章不錯,可以發表。

我說:您是不是被《基礎數學研究》雜誌的編輯笑話了啊。

李教授說:一個數學研究者,如果不遇到幾個研究歌德巴赫猜的、三等分角的、四色定理的、孿生素數猜想的,都不好意思說是搞數學的。雜誌社都是幾十年的同事,怎麼會不了解呢。他們和李大爺說,這個文章確實很好,只不過我們刊物是基礎數學研究,級別比較低,不大適合刊發您這樣世界級難題的文章。

我說:李大爺肯定被「基礎數學」矇騙了。真以為是小兒科的東西。

前些天有個大學生想報考我們所的研究生。我問他報啥專業,他說基礎不大好,所以想補補,方便以後去當中學老師。我說,你去當中學老師,應該讀數學教育,讀什麼基礎數學專業啊。他說:中學數學研究的不是基礎數學嗎,大學才研究高等數學呢。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就拿了招生目錄給他看,你想好了,我們所基礎數學專業考這些內容:應用動力系統、小波分析、非線性泛函分析與代數表示論。大學生頓時傻眼了。

李教授說:我現在都是躲著李大爺,只是一直很感激當初他對我的照顧,所以也做不到堅決不見,只能讓你上場了。你做得很好,讓他覺得很有成就,自己寫的文章,竟然和大科學家的文章重合了。其實周培源是誰,他哪曉得,他關注的是《清華學報》,清華這兩字分量可重!希望他以後找點其他樂子,數學這玩意,水深,不好玩。

我能感受到李教授對李大爺的那份情誼,也能感受到李教授對於民間科學工作者的無奈。其實,我也並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三、哥德巴赫猜想患者

我讀大學的時候,系主任有一天上課發脾氣:你們這些大學生,大好青春,不好好念書,還不如一個農民。

原來我們大學附近有一個胡大爺,快六十歲了。白天非常正常地去種地、賣菜,晚上呢?有點不正常了。

所謂正常不正常,都是相對來說的。他周圍的人,晚上要麼是看電視,要麼就是打麻將。而這胡大爺每晚做題目,他要破解哥德巴赫猜想,比那些高三學生還用功。

前些天,胡大爺自認為神功已成,拿著多年的研究成果來找我們系主任。

系主任說:目前國內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專家比較少。我們系只有一個老師是搞數論的,而且也只是初等數論,對於解析數論、代數數論、計算數論等,我們這根本沒人懂。你這個論文,只有拿到北京去,找清華北大或是中科院的專家才能鑒定。而且這些專家都很忙,未必有時間,就算有時間,有些鑒定也是要收費的。

胡大爺很傷心的走了,說要湊路費和鑒定費上北京去。

後來系主任聽說,胡大爺這麼多年堅持研究,身體也不好,長期患病導致家裡條件也不好,想幫幫他。於是叫我去他辦公室,拿了500元錢,讓我轉交給胡大爺。

我接過錢,正想走。

系主任說,別忙,我先打個電話。

系主任撥通了電話,說:老李,我這邊有篇哥德巴赫猜想的論文,你能否抽空看一下。

老李說:想不到幾年不見,你憋出了這麼大一成果啊。

系主任說:老同學別笑話,不是我寫的,是我們這一農民寫的。

老李說:你也在圈內混了這麼多年了,這點道理不懂啊。你讓我看,不是給我找麻煩嗎?民科多難纏啊!

系主任說:你要是實在不願看,能否介紹哪位專家來審稿呢?

老李說:哥德巴赫猜想這種論文,按慣例,是要找兩個同領域專家(正高級)推薦,才會有雜誌接受審稿的。我丟不起這人。其實,一個農民能有什麼深度,你雖不搞數論,但也好歹是一個大學教授,難道一個農民的文章也看不懂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莫害我。

話說到這份上,也只能掛電話了。

系主任說,也是我多嘴,讓胡大爺去北京找人鑒定,他家裡又是那樣的情況。我為什麼不給胡大爺寫鑒定,說實話,他的文章,我還真的看不懂。雖然我覺得他真的能作出的可能性很小,但我總覺得這種熱愛數學的精神是好的,需要鼓勵。現在大學生中,有這種鑽研精神的人實在太少了。剛才我還想是不是找個同學幫忙看看,結果人家也不給面子。你把這錢給胡大爺,讓他買點營養品,就不要去北京了。

我之前沒見過胡大爺,連他全名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電話,但我在學校附近一打聽,很快就知道了胡大爺的住處。可見胡大爺在附近是多麼出名,而這種出名來源於他在村民眼中的「不正常」。

胡大爺家房子很破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藥盒子。

我表明來意,把500元錢遞給胡大爺,他不願接,說是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

我說:這不是同情,這是我們老師對您鑽研數學精神的敬佩。

胡大爺這才把錢收下。

胡大爺說:這些年生病,把家裡錢都耗光了,也沒啥可送你的,送你一本書吧。

我一看,是徐遲寫的《哥德巴赫猜想》,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出版。

我說:這書不能收,您肯定珍藏很多年了。

胡大爺說:確實珍藏很多年,看了無數遍。現在送給你,也算是留給有緣人了。

我說:您也是看這篇報告文學開始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

胡大爺說:是的。這篇文章里很多段落我都能背下來,譬如讚歎陳景潤論文之美,「何等動人的一頁又一頁篇章!這些是人類思維的花朵。這些是空谷幽蘭、高寒杜鵑、老林中的人蔘、冰山上的雪蓮、絕頂上的靈芝、抽象思維的牡丹。」當時我還年輕,頓時被吸引住了。

我說:這段話做了很多比喻,好像很美,其實很空洞,反映了徐遲這個文學工作者難以理解陳景潤的論文,只能憑想像抒發感情。

胡大爺說:你講的很對。真正的美,來源於數學內部,數學的本質,而不是一些所謂的華麗的辭藻。

我說:您看了陳景潤的論文沒?

胡大爺說:我沒看過。當時嘗試找,沒找到。後來買了一些數論的書,自己研究。經過我30多年的研究,我認為我已經徹底搞懂了自然數的一些性質。我的觀點如果得到認可,目前很多論文專著的結論都要被推翻。事實上,很多跨時代的成果接受起來都是困難的,譬如康托集合論,哥德爾不完全性理論,因為這些理論與現有理論存在相當大的衝突。我的研究成果中涉及到很多基礎數學,特別是解析數論,我基本給予否定。我認為,從自然數列中所獲得的函數,只能應用於自然數列中,焉能到處濫用!哥德巴赫猜想是加法關係中的一道習題,自有其本身的規律,不是可以從自然數列的函數中獲得解析的。

我說:您還研究解析數論啊,這是很高深的學問呢。

胡大爺說:必須研究。這30多年,我也曾和一些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者有過一些通信。有些人的證明十分可笑,就是一些哲學語言加上點四則運算,根本算不上什麼論證。也有人嘗試用摩根定律將加法關係M=a+b中的兩個自然數相加化成為對單一的自然數之研究,算是有點小聰明,但那條路是走不通的。搞研究,除了需要有基礎,還需要有大智慧。

我說:您講的我聽不懂。

胡大爺說:聽不懂沒關係,我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人生路很長,趁年輕多學習。我花了30多年的時間研究這個問題,我覺得很值得。我也知道,要讓大家認可我的成果很困難,但我很有信心,時間早晚而已。只不過以我的身體狀況,未必看得到了。

我能感受到胡大爺的傷感。我想為胡大爺作點事,為了他這種鑽研的精神。

我想把胡大爺的文章拍照上網,希望能引起網友的興趣。這樣也許能進一步吸引專家來做鑒定也不一定呢。

胡大爺的文章是手寫的,我幫著謄抄了一遍,但看起來還是不那麼舒服。

我拿到列印店,請人幫忙錄入。

列印店小妹說:數學稿子,不接。

我說:多給錢。

列印店小妹說:不是錢的問題,數學公式輸入實在太慢,而且你這文章里有好多特殊符號,估計mathtype里都沒有。

我無奈,只好拿回宿舍,花了半個月才錄入到word。

我將word截圖,在各種論壇上發。東陸論壇,哥德巴赫猜想貼吧,我發的最多。因為這裡的哥迷(哥德巴赫猜想粉絲)最多。為了引起大家注意,我還取了一個勁爆的標題《30年來,白天種地,晚上破解哥德巴赫猜想》

可惜,發了那麼多帖子,都是石沉大海。

我向一位管理員請教。

管理員說:小弟,剛來的吧,混久了就知道了,這裡隔三差五就有人發帖,自稱研究幾十年,破解了什麼世界難題。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都看不過來了。

我說:這位胡大爺不一樣,他懂解析數論。

管理員說:來這發帖的都說自己不一樣,其實有啥不一樣,個個都一樣。真以為自己拳打華羅庚,腳踢陳景潤。

我沒有幫助到胡大爺。每每看到他送我的那本《哥德巴赫猜想》,我都覺得對不起他。我不敢再去見他,因為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麼,他講的很多專業辭彙我也聽不懂,更怕的是看到他破舊的房子,滿屋的藥盒,我感到羞愧,一個病痛纏身的人,還那麼堅持自己的理想。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不忘初心?不忘初心的人,真的都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嗎?我不知道。

如果說別人的事情,不去想就可以逃避的話,那麼自己的事情,就是怎麼也逃不掉的。我遇到問題了。不知怎麼抉擇?

四、我的糾結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參加工作六年了。

工資一動不動,還是1500一月。

物價卻漲得厲害,熱乾麵由當初的一塊五漲到四塊,而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我的房租從250漲到550一月。

我這人很懶,懶到只要工資還能糊口,就不想換,懶到只要房租還能支付,就不想搬。我就在同一個房東那裡,同一個單間,住了六年。

這個單間大概10平米吧,只有一張床,沒有其他傢具,柜子、桌子、凳子一概沒有,我在單位拿了一些報紙鋪在地上,然後衣服、書籍就隨地扔了。

房間里唯一帶電的就是那個電燈泡了。房東多次動員我,給我裝空調、熱水器、網路、有線電視,我都是拒絕的,因為增加這些東西,每月房租就要增加固定費用200元,以及不固定費用:電費。

單位一位領導很關心地問我的住處,我告訴他住在陳家灣。

他眉頭一皺,說:你怎麼住在農民家裡。

世上的事物並不是非黑即白,還有灰;城市和農村之間,未必是郊區,還有一種叫城中村的特殊產物。

陳家灣這一片原是農田,後來隨著城市的發展,卻成為城中心了。房東不是一個人,是一家人。他們抓住了機遇,迅速將房子修了六層,每層五個單間。簡單的小學計算題,如果按單間300每月出租,那麼這家人月收入300*6*5 = 9 000元。相對我的工資,也算不錯了。

房東一家原是三口,一對夫妻加他們的兒子,房東少爺大概20歲吧。沒兩年,他就娶老婆生了孩子,讓我這樣的單身狗很是羨慕。

在我租住的第六年的某一天,房東少爺叫住我。我以為是漲房租,就說,上個月才從500漲到550嗎,怎麼又要漲了?

房東少爺說:漲價還是好的,至少還有地方住,這一片馬上要拆遷了。我提前告訴你一聲,你趕緊找地方搬,還能找個好房子。要是真拆遷了,這一片住著上萬人,都要搬家,房子恐怕就不那麼好找了。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說了聲謝謝。

他問:之前你說過想出書,其實我也想過,要不我們一起出吧。

我聽了,感覺快瘋掉了,現在是個人就能出書嗎?這位房東少爺每天就看看連續劇,打打遊戲,從來也沒看他寫過什麼東西啊?我確實想出書,只是一直沒湊夠錢啊。

他說:他讀初中的時候,看到一本書上介紹世界未解之謎,其中談到四色定理,我覺得這很好解決啊。我研究了一個多月,將所有情況分成四十多類,然後再一一驗證,是可以著色的。

我說:果然高手在民間。為何早不出書,現在才想起?

他說:以前家裡種地,哪敢想啊。最近這一片要拆遷了,我家這房子能賠一千多萬呢。你上次不是說,出本書,2萬搞定,這不就是拔根毛的事嗎。

我很無語,現在的出書這麼泛濫了嗎?但另一方面,我也竊喜,我看了他的稿子,不到50頁,我的稿子也才150頁,湊在一起剛好,可以讓他幫我出一半書號費。於是,我說可以合作出書。

我突然想起,前些天研究三等分角的李大爺拿了他的最新成果來找我,這些年他大概也積累了二三十頁稿子,何不也把他拉進來一起出書。原諒我沒想把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胡大爺拉進來,因為這筆書號費也不少。想到就做,馬上電話和李大爺約了時間。

我們三人在一個小茶館見了面。李大爺原本以為是和我一起出書,沒想到還有一個房東少爺。

李大爺說:雖然說文責自負,但我們既然是要一起出書了,也得相互看一看,畢竟將來是一個整體。

李大爺翻著房東少爺的稿子,說:你所謂的四十多類,真的全嗎?我這裡有一圖,好像不能歸在其中啊。

房東少爺一看,傻眼了。

李大爺和房東少爺說:出書是很神聖的事情,你還是先回去再完善一下你的稿子再說吧。

房東少爺沒吭聲,走了。

李大爺說:小彭,你的水平我是相信的。我今天來也是想和你商量怎麼出書的事情。但經過剛才這麼一出,我決定單獨出版。文責自負嘛!你把編輯的聯繫方式給我,我和他們聯繫。

合作出版的事情就這麼泡湯了。本想回到住處,和房東少爺再商量一下,鼓動一下他。結果他說,需要再想想。

果然是禍不單行。我之前向研究所申請資助,希望所里能幫我承擔部分費用,結果批示下來了:不批准。

聽同事說,是因為我是臨時工,不能享受資助。

李教授見我悶悶不樂,說:你的稿子《實數表示新論》我看過,還是很有想法的。體系完全自洽,雖和現有體系在觀念上有所不同,但沒有本質矛盾,可以算自成一體。只是現在所里科研經費緊張,確實難以撥款。我也想過,把你的想法作為所里的項目申請課題,又覺得沒有實際應用的理論,恐怕難以獲批。

我說:那我自費出版吧。

李教授說:何苦呢。你工作好幾年,也沒存多少錢,好不容易攢下三瓜兩棗,何必送給出版社呢?何況你的稿子內容比較專業,出版了,也沒幾個人買啊。還不如把這錢買幾件好衣服,租一個好房子,你也快三十了,也要考慮對象問題了。

找對象,我是困難戶,誰願意找一個沒房的臨時工呢。至於租個好房子,我確實有想過。人到三十,身體好像差了,冬天扛不住冷(多少年冬天都是冷水澡,從沒見過熱水),夏天熱起來也難受,是要租個好房子,至少也得有個空調了。

李教授說:你好好考慮吧。人生,就是活著,活著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我說:科研工作者活著,不是為了更好的學術研究嗎?

李教授哈哈一笑:科研工作者首先是人,以前有報道某位科學家為了做實驗,二十年沒回家。一些媒體還大力宣傳。也不想想,這人的老婆孩子,怎麼度過這二十年的。除了極個別可以獻身科研,終身光棍的,像牛頓、萊布尼茨、笛卡爾這些,大多數科研工作者都達不到這種忘我的境界。科研可以是興趣,是工作,但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想起父親的話:孔乙己之所以被人笑話,是在於他穿長衫還是短衫嗎?不是,而是在於他不能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假設孔乙己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做家教也好,幫人抄文書也好,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呢?怎麼穿衣、怎麼吃喝,都是他的自由。所以生活二字,看似簡單,道道卻深。

我很糾結。是拿著兩萬元是改善生活,還是完成當初的夢想,出一本書呢?

糾結了兩月,我終於不糾結了。不是我想明白了,而是現實幫助我做了決定。

陳家灣拆遷了,上萬人搬出,都在附近找房子。我原來那種單間,從550飆升到1200了,而且還要求一次交半年。我沒的選了。出書的事情化為泡影。

幾個月後,同一個天內,我收到了三本書:李大爺的《三等分角五法》、胡大爺的《哥德巴赫猜想的破譯和解析數論的覆滅》、房東少爺的《分類窮舉法破四色猜想》。

李大爺的《三等分角五法》總共五十頁,其中有二十五頁在訴說這些年找人鑒定,被人躲著不見的痛苦。其中感謝我的幫助,讓他得到尊重。

李大爺誠心對我,我卻是受人之託,「應付」於他,愧對他的自助餐啊。

胡大爺的《哥德巴赫猜想的破譯和解析數論的覆滅》,沒有前言後記,書中很多我不認識的符號。書里夾著一封信,大意是:一直想念著曾經來看他的年輕人。他自從破解哥德巴赫猜想之後,少了獨自沉思,多了集體運動,身體很快好起來了。有一個編輯看了我在網上的發帖《30年來,白天種地,晚上破解哥德巴赫猜想》,主動聯繫他,幫他出了書,收費5000。而他家裡的地因為修路被徵用,賠償了不少,就出版了。而且還是在香港那邊出的,有國際影響力。

我能說香港書號,在大陸這邊是不認的嗎?不能說,堅決不說。

房東少爺的《分類窮舉法破四色猜想》的稿子,和當初基本一樣,就是加了一種分類,也就是李大爺指出的那種。同時感謝我,是我房間里一堆堆的書,激發了他出書的慾望。

房東少爺啊,我手裡至少還有十來個圖,是不能歸在你那些類里的,我能說嗎?

我拿著這三本書,晚上睡不著。

出版怎麼這麼容易,給錢就出,還有沒有學術尊嚴了?

這三本書的出版,都是因為房子拆遷。我家裡怎麼不拆遷呢?

這麼多年的打拚,每天沒日沒夜的學習,希望能做點成果出來,改變自己的人生。但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用。這個城市,難道已經不歡迎外地來的年輕人了么?

我還能做些什麼?

打開電腦,打開淘寶,找了家印書的店子,把我的《實數表示新論》發了過去,300元搞定。所謂的初心,所謂的作家,所謂的出書,就是這麼容易的搞定。

嘿嘿,李大爺,胡大爺,房東少爺,你們等著,很快就能收到我寫的書了。

彭翕成註:我遇到不少民間研究者。這幾天網上流傳的哈工大劉漢清只算是這個群體中的普通一員,並沒有太多的特別之處。這個群體大多像劉漢青一樣,混得不如意。但我在這篇小說中卻沒這麼寫。因為我覺得喜歡研究數學並不是壞事,作為小說作者,還是給這些人物安排了比較好的結局。小說里比較痛苦的結局,也只有讓「我」自己來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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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還在熬夜么?
你為什麼還在堅持追《海賊王》呢?是否有一天會放棄呢?
你還在追著孩子喂飯?這些危害你有想過嗎?在追娃之前先想想!
夏天都這麼熱了,你還在堅持跑步嗎?
當你覺得自己不幸時,就看看那些比你難過還在堅持的人!
我真沒用,你都已經當媽了,可我還在想你
你還在擔心買來的書看不完嗎?
爐石傳說的坑你是怎麼入的?你還記得嗎?現在還在玩嗎?
我為什麼還在堅持
還在為夫妻矛盾苦惱嗎?看看他們是如何做到不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