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英國和德國會走向對抗？

英德矛盾最終導致世界大戰，不是某一個國家，也不是某一個領導人，或者某一個偶然事件的責任，而是均勢體系天然的脆弱所致。

更新的霸權思想表現在就是創建體系、協調機制和規則，讓大多數國家都獲利，而不是立足於對他人的控制，對他人的控制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

均勢體系天然的脆弱性

德國地處中歐過於強大，使其周邊四鄰都難以感受到安全。當德國發表好戰性言論，雖無直接的威脅安全舉動，也會促使其周邊國家出於擔心自己成為最先的受害者而團結起來，共同圍堵德國。何況，德國還有一個世仇法國在其西邊，使法國寢食難安的同時，德國也受到法國因素的巨大幹擾，而難以與其他國家保持可信的和平姿態來避免孤立和被包圍。

其實，德國統一併不是必然性地促成舊均勢體系崩坍，關鍵之處在於法德世仇未解決，德國的強勢做為使歐洲秩序的樞紐在於德國和俄羅斯之間的互動。當德國與俄羅斯之間和再保險條約被威廉二世拒絕延長時，歐洲舊均勢必將受到破壞。或者德國和俄羅斯將再保險條約續簽，歐洲均勢也可能遭到破壞，因為德俄聯盟可能不僅會瓜分東歐，而且還會使德國放手進攻法國，最終孤立英國。其實，德國也許並沒有那種意志和能力。而英國卻在德國統一英國首先擔心法國屈服於德國，繼而擔心俄羅斯和自己受到德國的威脅，促成了英、法、俄三國協約。

這說明均勢在人們心理中的脆弱地位。均勢是無奈的被動接受結果，而不是人們的主觀選擇。在人們心中，均勢隨時可能因為均勢體系中一個國家強大或者衰落，或者改變聯盟對象而遭到破壞。尤其是作為均勢的受益者來說，更是如此。英德矛盾最終導致世界大戰，不是某一個國家，也不是某一個領導人，或者某一個偶然事件的責任，而是均勢體系天然的脆弱所致。因為均勢體系中，所有成員都會受到束縛，無論是均勢的維護者，還是均勢的受益者，還是均勢的接受者，由於各個國家的地緣政治現實、民族文化傳統、甚至包括領導人決策，都是不同的，均勢體系內所有成員之間發展的不平衡，極易在歷史積怨、民族主義和領導人的「雄心壯志」的催化下，形成對均勢體系巨大的衝擊力，甚至是破壞力。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英國軍隊

均勢脆弱的原因就是造成均勢維護者和崛起國家戰略思維僵化，這也是均勢體系維護和平的危害。當均勢體系國家間發展不平衡的結果產生質變時，均勢的維護者本能地試圖遏制它認為破壞均勢的國家，而崛起國家也是本能性地會認為均勢維護者正在全力防範和遏制自己的崛起。在更多時候，崛起國家並不是必然地破壞既定均勢，而是通過一些政策宣示來表明自身的崛起，使僵化地維護均勢的國家誤解了這些政策宣示，認為崛起國家不僅僅只是表明自身的重要地位。

均勢體系中，沒有任何國家不把自身安全建立在對權力關係的現實計算上，總是想方設法來增強自身實力，鞏固自身聯盟和瓦解對方聯盟，縱算是聯盟體系內，也是希望對方承擔更大的風險和責任，希望自身享受更多的收益。每一個國家這樣進行戰略選擇時，就會造成所有國家陷入安全困境。

赫魯曉夫與肯尼迪

處理國際戰略格局與自身利益之間的差異

英德之間在開始階段存在著避免競爭和對抗，甚至使雙邊關係走向諒解與親密的政治條件。威廉二世上台伊始，英國與法國在中東埃及存在矛盾，甚至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英國與俄羅斯在中亞和近東（伊朗、阿富汗）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而且法國和俄羅斯的結盟，對英國和德國同時感到不利，德國在東西兩線被包圍而孤立，英國也能夠深切體會到法國和俄羅斯的結盟，如果迫使德國屈服，那麼英國早晚也要受到威脅。而且英國和德國之間在一些矛盾問題上達成了諒解，如在東非殖民地問題上，簽訂了《赫爾果蘭-桑給巴爾協定》，在劃分東非的勢力範圍達成合作。這一協定甚至被俄羅斯理解為英德同盟的先聲，德國也有類似認識。由於法俄結盟，尤其是英俄矛盾的激化，英國甚至主動提出與德國建立新和平同盟問題。

維多利亞女王的外孫、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從1888年到1918年在位）（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南非戰爭爆發後，英國不僅遭受重創，而且備受國際孤立，尤其是俄羅斯異常活躍，外交大臣穆拉維約夫奔走於馬德里、巴黎和柏林之間進行活動，反英同盟的的呼聲甚囂塵上。此時的英國更加需要德國。而且南非戰爭爆發一個月後，德國皇帝威廉二世訪問英國。在英德內閣成員會談中，張伯倫又提出英德兩國在遠東建立同盟的建議。此時的英法矛盾激化、英俄矛盾激化，德國和俄羅斯在中國殖民地問題上又發生矛盾，1900年10月16日，英德兩國通過換文締結了一項《英德協定》，又名《揚子江協定》，此後，威廉二世又拒絕了布爾人總統克魯勃訪問德國的請求，為英德親善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這些互動似乎預示著英德同盟已經準備完畢。

然而，德國並沒有理解英國的傳統和現實利益需求背後的戰略設想，德國擔心如果同盟條約被英國議會拒絕，法國和俄羅斯就會將主要敵對目標由英國變為德國，為英國「火中取栗」的代價要遠遠高於英德同盟所能得到的海外殖民地利益，而且還會加劇由於阿爾薩斯-洛林這個歷史積怨由對德國的潛在威脅變為現實威脅。德國向英國提出必須加入「三國同盟」以承擔歐洲義務。這實際上使英國認為德國的意圖是通過擴大同盟來獨霸歐洲，因為一旦英國加入「三國同盟」，則歐洲力量對比的天平會迅速向德國傾斜，歐洲均勢會立即遭到破壞，而且會使土耳其和巴爾幹問題的主導權落入德國手中。

英日同盟的締結，使英國在遠東有一個遏制俄羅斯的幫手。因此，執行世界政策的德國便成為新的、更大的威脅。直至日俄戰爭爆發，俄羅斯戰敗，俄羅斯對英國的威脅降低時，德國的威脅又進一步凸顯，英國開始將德國作為最強勢對手。

《霸權的興起、均勢的幻滅和地區秩序的終結》，竇國慶著，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

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好大喜功的對外政策，如積極拓展爭奪殖民地、大力發展建立海軍、在中東和非洲地區和英國爭奪影響力和控制勢力範圍等，顯得過於咄咄逼人。英國和法國、俄羅斯自然會利用地緣政治因素來圍堵德國，尤其是英國，不僅在世界範圍內遏制德國影響力的增長，而且控制德國出海口。這樣的雙向互動足以導致英德之間安全困境一旦產生便難以緩解。

在同一個地區秩序中，英國和德國在處理利益需求和國際戰略格局的關係方面的認知是截然相反的。英國認為誰對自己的威脅最大，誰就應當成為主要對手，就是被孤立的對象；誰對自己維護歐洲均勢有幫助，誰就應當成為自己結盟的對象，總是根據自身的認知不同，靈活調整對外政策。德國認為誰能夠滿足於自身政策體系，應當和誰結盟，誰不同意自身的政策體系，就應當反對誰，德國全然不顧英國以及俄羅斯、法國的歷史傳統和現實利益需求，以「自我」為中心，必然會便造成政策的僵化，被現有對手利用其內在弱點的同時，又製造了新的對手。

盲動的民族主義和守舊的霸權思想

德意志民族自從30年戰爭到克里米亞戰爭，一直倍受屈辱。雖然在腓特烈大王時期，普魯士有過不小的崛起，但始終是歐洲強國中的弱小的一員。甚至是路易十四時代、拿破崙時代、七年戰爭時期陷入亡國之險。因此，統一後近乎一夜之間的突然強大，使普魯士傳統的尚武精神、紀律觀念、對軍事榮譽的渴望，促使高漲的民族主義和由此而帶來的擴張慾望便是必然。

《克里米亞戰爭》

在德國統一後，特別是威廉二世真正掌權後，民族沙文主義團體開始興起，民族主義的宣傳十分露骨。比如「泛德意志同盟」。缺乏冷靜分析地緣政治現實、權力關係和精心計算國家之間實力對比的民族主義所導致的極端利己思想，從一開始就在強大的宣傳機器的鼓吹下，成為德國所有階層的主導思想，不幸的是，而且還成為德國統治者制訂和執行必將導致德國孤立的世界政策的思想淵源。

霸權國家的產生是國際戰略格局演變的必然現象之一，但霸權國家能否穩固霸權地位則是與當時的科技（特別是交通、信息、運輸、通信技術、全球化的文化思想交流程度有關）緊密關聯。英國在德國統一之前，經歷和西班牙之間的爭霸戰爭、路易十四戰爭、拿破崙戰爭、俄英擴張之爭，每次都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但似乎這個勝利又不徹底，因為一次均勢遭破壞後得到重新塑造的過程，英國並沒有消除破壞均勢的因素，只是「抑制」住了點火者，卻沒有「撲滅」火種。英國之所以有霸權而無穩定，除了客觀上的地緣位置（歐洲大國多、戰火多）外，它缺乏更新的霸權思想。作為歐洲均勢的維護者，也是歐洲均勢最大受益者，這說明英國的霸權思想基礎----國際主義的思想是守舊而一成不變的。

英國始終能意識到維持歐洲大陸均勢的重要性，極力保持海軍的絕對優勢，控制海外殖民地和國際貿易，但卻沒有沒有認識到均勢體系幾乎是天然的難以為繼。所以，英國在地區秩序構建中，缺乏制度和法律的約束和協調，沒有使各大國遵循制度和法律，尤其是在統一的價值觀屢遭破壞的情況，英國總是陷入現實政治的泥潭。法國大革命後，法國成為英國的挑戰者；1848年革命後，俄羅斯成為英國的挑戰者；民族主義興起後，德國的統一，又立即衝擊英國的霸權地位。所以，作為霸權國家的英國，先是製造了拿破崙這個歐洲敵人，俄羅斯的擴張又使其應接不暇，直到德國統一，守舊的霸權思想再也不能為繼，只能一改傳統的光榮孤立政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只能依靠同盟戰略極力維持自己江河日下的霸權地位。

1871年，德意志統一

英國作為霸權衰落的教訓就是大國協調機制的破壞。作為主要霸權國，英國固守光榮孤立，從不主動捍衛拿破崙戰爭後的維也納體系，對普法戰爭不進行主動干預，沒有阻止德國統一，從而使大國協調機制失效。如果英國具備更新的霸權思想，不僅利用權力關係來維護歐洲均勢，而且具備全球思維，向全球輸出先進位度和文化，對全球的市場和能源地進行控制和影響，從維護國際戰略格局的法理出發，只要國際戰略格局的平衡沒有改變，英國永遠不可能受到如統一後德國那樣的強力挑戰。所以，更新的霸權思想表現在就是創建體系、協調機制和規則，讓大多數國家都獲利，而不是立足於對他人的控制，對他人的控制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完）

（本文摘選自《霸權的興起、均勢的幻滅和地區秩序的終結》，竇國慶著，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經出版社授權刊發。編輯：豆姑娘，圖片源於網路。）

圖書簡介

本書通過分析海權、陸權的演變對於自己國家地位的塑造、對世界秩序的塑造、對霸權與均勢的關係的影響來揭示一個演變規律，大國爭霸導致地區秩序巨變，地區秩序巨變又導致全球化趨勢出現，全球化趨勢又使新興國家面臨新的機遇與挑戰。

作者簡介

竇國慶，江西南昌市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聯合作戰指揮學碩士、國防大學戰略學博士、國防大學戰略學博士後，著有《大國突圍：歷史上大國突破困境的戰略及其現實借鑒》、《大國轉型：大國角色變化的成敗》《回望與遠眺：中國戰略轉型成敗的歷史分析與未來前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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