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首席大法官在兒子畢業典禮說的那段刷屏的話說起

最近有一段話當真是在中美兩國的媒體上都火了一把，那是美國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在兒子初中的畢業典禮上的講話。下面的話，你也許已經看過了。

通常畢業致辭者會祝你們好運，還會祝你們心想事成，但我不會這麼做。我會告訴你們原因。

在接下來數年的時間，我希望你們被不公平對待，如此你們才知道公平正義的重要。我希望你們遭遇背叛，如此才知道忠誠的重要性。

很抱歉要這麼說，但我希望你們有時感到孤單，這樣才不會把朋友當作理所當然。我希望你們時不時遭遇不幸，如此才能意識到機率和運氣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了解成功不是完全你所應得的，而他人的失敗也不是他們所應得的結果。

人生一定時常會有失敗，當你們失敗時，我希望你的對手會對你的失敗幸災樂禍，讓你們理解運動家精神的重要性。

我希望你們遭忽視，如此才會知道聆聽他人的重要性，我還希望你們遭遇足夠的痛苦來學習同情心。

不管是否來自我的希望，這些事終究會發生。至於你們是否能從中獲利，則取決於你們從不幸中獲得訊息的能力。

畢業致辭者通常會給學生一些建議。他們會給一些廣泛的建議，也會給一些有用的忠告。

最常給的建議就是：做自己。給所有穿著一樣的人如此建議實在有點怪，但你們確實應該做自己。

只是你們得了解做自己的意義何在。除非你很完美，否則做自己不代表不能接受改變。

在某些狀況來說，你不應該做自己，而是應該變成更好的人。大家說「做自己」是因為他們希望你們能阻擋外界要求你們做的事，但除非你們了解自己是誰，或思考過自己是誰，否則無法「做自己」。

看了上面的話，我想起和一位長輩去KTV唱歌，當時我唱了陳奕迅的「Baby Song」，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但我唱了沒幾句，就看到了那位做了母親的長輩的詫異目光。

你的眼睛像顆水晶通透

裡面有一個無窮無盡的宇宙

小小的你在你小小的夢裡

把我所有大大的事情

都吹進風裡

我為我將 對你撒的謊先跟你道歉

當你發現黑白不是那麼的分明

世界 不是那麼的公平

別太失望 我講的是個夢想

不用太聽我們的話

不要讓 任何人告訴你

你該怎樣對待世界

或它該怎對你

要跟現在一樣隨心

讓你的眼睛和心依然純凈

可惜 世界不及你好

原諒我們我們都還在找

而時間它只負責流動

不負責育你成長

不過你只需要 傾聽

傾聽你的心

你的眼睛像顆水晶通透

裡面有一個無窮無盡的宇宙

小小的你在你小小的夢裡

把我所有大大的事情 都吹進風裡

都吹進風裡[2]

相似的含義，只是歌詞沒有那麼直面現實，舉出很多具體的場景。

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海子的詩《生日頌》中的幾句：

痛苦並非是人類的不幸

痛苦是全人類與生俱來的財富

痛苦產生了人類的老師 偉大的先知 產生了思想和藝術

朋友們 我的祝酒詞是

願你們一生坎坷痛苦

不願你們一帆風順

朋友們 如果我們一帆風順

我們不會在這裡相聚

我們不會在這張堆滿果實的酒桌上相遇

是痛苦攜帶著我們 來到這個夜晚 充滿生日的氣氛

在這張堆滿果實的桌子上

我就是其中的一隻果實 坐在其他果實中間

我就是其中的一隻果實 在秋天 我說：我要變成酒精

我要變成使人沉醉的酒精

我要變成陪伴我們一生的痛苦的酒精

痛苦也是酒精

我們全都沉浸其中

只是分給每個人的酒杯不同

偉大的人裝滿痛苦的酒杯更大 他們開懷暢飲

開懷暢飲 痛苦的酒 使人沉醉一生的酒

為了我們生病的柔弱的操勞一生的母親

為了那些愛過我們或被我們愛著的女性

為了生日 為了生日之後我們開始置身人世

享受真實的人生和痛苦 朋友們 舉起我們的杯子

...

唯有痛苦 使我們相互尊敬和讚歎

使我們保持偉大的友誼

唯有痛苦 是我們永恆的財富

接下來我想說說史鐵生的「好運設計」這篇長文，作為一個殘疾人的史鐵生，設計來生的好運氣，想來生過的完美，然而在意識到了沒有苦難的映襯，那幸福也沒什麼意思之後，來了一次次的神轉折。文章的結尾是這樣說的「我看出來了，如果我再從頭開始設計我必然還是要得到這樣一個結尾。我看出來了，我們的設計只能就這樣了。我不知道怎麼辦了，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上帝愛我！ 我們的設計只剩這一句話了，也許從來就只有這一句話吧。 」

史鐵生的文章，陳奕迅的歌，還有大法官的演講，說的是同一個道理，生活需要痛苦，最好的痛苦是那種不至於把你壓倒，反而使你更壯些的。學術點的說，這是反脆弱；中二一點的說，那就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說未來是要受苦的，說未來你肯定會對孩子撒謊的，說未來孩子即使殘廢了上帝也還愛著他，這些都是些不怎麼好接受的真話。只是這些苦，對於自強不息的人，最後都會成為生命意義的來源。只有意識到這些磨難不是在磨損我們，在消耗我們，而是在完成我們，我們才會懂得欣賞這些反話中的祝福。

蘇東坡在他的小兒子出生時寫了首詩，千年來不知被多少人奉為經典，「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首詩的要點在「無災無難」這四個字，能不能當公卿無所謂，不要因為聰明而惹禍才是關鍵。但若是能長久的維持一個允許試錯的制度，加上包容失敗的文化，通過外界的打擊讓自己變得更有智慧，這怎麼都好過歲月靜好。看到國內的朋友圈也在瘋轉這樣的文，雖然只是在小眾的圈子裡火，也算是星星之火了。

魯迅說過一個類似的故事。有人的小孩滿月，賓客儘管好話說盡，這孩子將來是要當大官的，這孩子將來是要發大財的，可是其中一個卻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於是這個人被打出去了，如今若是有人說了這樣的實話，只怕下場更慘，要被社交網路上的唾沫星淹死的。不知若是羅伯特大法官要是在畢業典禮上說出「我希望你們清晰的意識到你們每個人都必然會死去，這樣會讓你珍惜活著的時光」會是怎樣，不知這樣的句子會不會也被瘋轉。同樣的前半句，若是只是從字面意思來聽，那是罵人的話。若是能自己體味到這話也可以有另一種理解，那實話就變成了深沉的祝福了。

總結一下這篇小文想說的，不是用自己的話，而是用聖埃克蘇佩里在《要塞》中的話，他說的更有詩韻：

1 意義本不是事物中現成的東西，而是人的投入。要獲得意義，也就不能靠對事物的佔有，而是人的投入。

2 你若帶給我一件珍寶，我願意它非常脆弱，一陣風就可以從我這裡奪走。 我喜歡的青春面孔會受衰老的威脅，我喜歡的微笑會被我一句話輕易化成眼淚。

3當我說到山，意思是指讓你被荊棘刺傷過，從懸崖跌下過，搬動石頭流過汗，採過上面的花，最後在山頂迎著狂風呼吸過的山。

最後放一段我5年前寫的東西吧，那時還是在人人網上。

感謝那些生命中無法逃避的壞事，感謝那些糾結的時光，長大既是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也是弄清內在的心靈在那裡更舒服，不要決絕苦難，不要害怕猶豫，你要開心，就不要總計算回報，你要成功，就不要在意辛苦。keep your mind wide open，我們都會交到很多朋友，keep your foot steady， 我們會培養起幾個完全信任的摯友。莫要沉溺於往事，回憶就像濕棉襖，穿上沉沉的，也不舒服，但脫去肯定會冷。沒有回憶的人，無法面對蒼涼的荒野，就像忘記歷史的民族是那樣的可憐。我們穿著回憶的濕棉襖，一定要走在陽光下，讓新鮮的能量進來，就像一個系統在沒有外界能量進入時熵總是增加的，我們要變得older and wiser，就要謙卑，學習了這麼多課，最深的體會就是一種學科中的方法論不能簡單的套用在另一門上，我們要借鑒，但不能照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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