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的結束和現代的開端：古斯塔夫與華倫斯坦的雙雄對決

1631年，新教諸侯向瑞典國王古斯塔夫求救。隨即，瑞典軍隊大舉南下。當年夏，蒂利伯爵的天主教聯軍攻克造反的馬格德堡，隨之而來的大火和屠戮造成數以萬計的人員死亡。9月，古斯塔夫終於和這個「馬格德堡屠夫」接上了火。雙方在萊比錫附近的布賴滕費爾德展開了會戰。按照美國人的說法，這次戰役是「中世紀的結束和現代的開端」。

▲ 時任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1594-1632）.

瑞典軍隊是那個時代在組織形式上最先進的軍隊。它理論上採取義務兵役制，實行統一著裝色調，每個團一種統一的顏色。一個團的軍裝可以不統一，但是顏色必須劃一。不過隨著戰爭的持續，其要求也日益降低。它的核心兵力是自由民組成的常備火槍兵，以及輕便且可伴隨步兵、騎兵運動的炮隊。在軍隊運用方面，古斯塔夫參照荷蘭奧蘭治親王莫里斯的方法，對西班牙式的方陣戰術動了大手術。

瑞典步兵的基本戰術單位是中隊，一個中隊定員408人，其中包括了長槍兵216人，滑膛槍火槍手192人（後來增加到288人）。古斯塔夫把中隊的隊形正面拉長，縱深減少為只有6列；在採用滑膛槍的隊伍中，還可以讓士兵更密集地排列，將縱深減少為只有3列。作戰的時候，3列火槍手可以按照傳統方式展開三段式射擊，也可以三列統一進行一次齊射，在犧牲火力連貫性的前提下取得短時間的火力壓制效果。

▲ 瑞典重型火槍

至於炮兵，古斯塔夫於1629年他組建了第一個炮兵團，由27歲的托爾斯滕森指揮（後來成為元帥和瑞典軍團總司令），下轄4個炮兵連，還有一個野戰工兵連和一個特種爆破連。這樣炮兵在瑞典軍隊中首次成為一個獨立正規的專門兵種。

古斯塔夫並不在意大炮的發射速度和口徑，他所關心的，是如何提高炮兵的機動性，以能夠和步兵騎兵聯合作戰。他把瑞典火炮的口徑統一為3磅、12磅、24磅三種，減輕炮身重量，以最輕便的3磅團屬火炮為主，這樣的炮可以由一匹馬或者兩三個人拉走，是理想的步兵伴隨火炮。結合古斯塔夫的指揮藝術，它終於開始敲響了西班牙式戰術的喪鐘。

▲ 團屬3磅炮

雖然瑞典以徵兵得到的常備軍為核心力量，但以瑞典的人口是撐不起太大的軍隊規模的。所以古斯塔夫也招募大量的僱傭兵，其份額隨著戰爭的進行越發上升。他的軍隊中包括了日耳曼人、斯拉夫人、蘇格蘭人、愛爾蘭人、佛蘭德斯人、法國人、芬蘭人、信新教的波希米亞人。

許多僱傭軍通常都有特殊用途：佛蘭德斯人經常擔任的是軍隊里的工兵以及少部分炮兵；法國的胡格諾教徒充當重騎兵；被驅逐的、新教信仰的波希米亞人獨立組成騎兵軍團；步兵尤其是線列步兵的差事歸了蘇格蘭人。

▲ 1631年古斯塔夫軍隊中的不列顛僱傭兵，圖中包括了長槍兵、英格蘭火槍手、愛爾蘭火槍手、「光腿高地人」。

按照服裝顏色的不同，這些僱傭兵被分作「顏色軍團」。其中有4個團最為出色：1.黃色軍團，這是一個由高級僱傭兵們組成的軍團。它又被稱作「宮廷軍團」或「近衛軍團」。

該軍團歷史沿革十分清楚，歷經生命軍團（1613）、國王陛下軍團（1615—1616）、德拉班特軍團（1618—1621年）、老霍夫軍團（1621-1624）的變動。1624年，古斯塔夫用這些高級僱傭兵成立了新霍夫軍團。1626年的時候該軍團改名為黃色軍團，此名號直到1635年轉而為法國僱傭後才廢止。該軍團大部分都是日爾曼人。

▲ 黃色軍團

2.藍色軍團，主要由北德意志、普魯士、瑞典本國的農民聯合組成。3.綠色軍團，該軍團本來是勃蘭登堡選帝侯組建起來要去支援波蘭人的，結果在古斯塔夫的波蘭戰役期間誤入瑞典人的包圍圈。

這時候，軍團里的蘇格蘭人、普魯士人紛紛表示自己是同樣信新教的朋友，也願意效忠瑞典國王。他們就這樣成了新軍團，古斯塔夫聞訊後曾寫信給勃蘭登堡選帝侯，表示「希望勃蘭登堡的老爺們下次好好管理自己招來的人」。

▲ 藍色軍團

4.一直駐防在普魯士、並未參與三十年戰爭的紅色軍團。1629年後，為應付三十年戰爭的需要，這些老軍團都擴軍50%-100%；此外還組建了許多新的顏色軍團，譬如黑色、橙色、棕色、白色軍團，這些軍團在史籍中資料較少，並不出名。

▲ 紅色軍團

古斯塔夫於1631年9月17日贏得布賴滕費爾德會戰的勝利後，進一步獲得了中立的部分北德意志諸侯的支持。古斯塔夫乘勝南下，於1632年初的列赫河會戰中再次取得大勝，提里伯爵在此戰中受重傷，兩周後去世。

瑞典軍隊攻下了美因河畔法蘭克福、維爾茨堡、班貝格、多瑙沃爾特。戰爭風暴一站又一站地席捲上述城市，攻無不克。瑞典軍在隨後的三個月中連陷南德重鎮美因茨、奧古斯堡和慕尼黑，兵鋒直指奧地利。

▲ 瑞典長矛手奮起抵抗神聖羅馬帝國胸甲騎兵。

皇帝由於實在無人可用，不得不在疑懼之中起複華倫斯坦。華倫斯坦也算是不負眾望，於呂岑會戰里跟古斯塔夫打得難解難分，後者更是於此戰中戰死。

雖然現在史學家依然對誰是呂岑會戰最終的勝利者仍有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古斯塔夫雖然戰死了，但瑞典軍達成了戰役目標。神聖羅馬帝國對薩克森的攻勢被粉碎，華倫斯坦只能選擇撤退到波希米亞過冬，瑞典維持了與薩克森選侯國的同盟。

▲ 瑞典騎兵的標配服裝、短劍、手槍。

而此戰一個更為深遠的結果則是，由於古斯塔夫的死，德意志的新教諸侯陷入了混亂和分裂。哈布斯堡家族得以在之後重整旗鼓並挽回一些古斯塔夫二世所造成的損失。更為關鍵的是，古斯塔夫二世之死讓法國人能夠更加牢固地控制反哈布斯堡同盟。瑞典在聯盟中只好退居二線。

古斯塔夫死了，華倫斯坦本人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數了。本來皇帝斐迪南二世和南德意志天主教諸侯對他雖然疑懼，但是不得不借重他的軍事才能來抵抗瑞典。呂岑戰役的結果實際上是神聖羅馬帝國在戰略上的徹底失敗。當然，讓皇帝感到放心的是，古斯塔夫已經死了。對於華倫斯坦，皇帝疑懼他，諸侯也憎恨他，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嘎嘎作響。

▲ 古斯塔夫的瑞典、芬蘭、立窩尼亞騎兵。

華倫斯坦自己也意識到了這種困境。呂岑戰後，華倫斯坦變得畏首畏尾，開始迷信「搞媾和」。他總是按兵不動，和德意志各派諸侯、歐洲反哈布斯堡同盟的各個參與國展開各種各樣的談判。

但是他所做出的各種諾言相互矛盾，薩克森人和瑞典人都不相信他。瑞典首相奧克森斯滕和軍團司令伯恩哈德公爵元帥，不信任華倫斯坦作出的，帶領部下投誠的條件。而他昔日的老下級，代表薩克森和勃蘭登堡兩大選帝侯前來談判的阿尼姆元帥，不喜歡「元帥大人您那骯髒的政治」。

法國這個戰爭的總策劃地更是不可能給他喘息之機。華倫斯坦妄圖用政治手段多少保留一點戰爭果實的希望又破滅了。

▲ 呂岑戰役總圖，斜線空心方塊表示騎兵，實心色塊表示步兵，大長方形表示各方本陣，長短線表示炮陣初始前沿位置，黑正方形表示呂岑附近建築。

導致華倫斯坦二次下野的，是1634年的「宣誓事件」。1月12日，僱傭兵和帝國其他各類部隊的所有將領都被要求宣誓「只要華倫斯坦還在為皇帝服務，就效忠於他」。

但是，最終被拿來簽字的誓約遭到了改動，「只要華倫斯坦還在為皇帝服務」這個前提條件被刪掉了。軍隊中忠於皇帝陛下的人趕緊送出消息，向皇帝報告華倫斯坦叛國的消息。於是皇帝立刻下令解除華倫斯坦的職務，華倫斯坦竟然不申訴或反抗就真的帶著一些親信離職了。

他帶著一幫鐵杆親信回到自己在埃格爾的莊園閉門卧床修養。這是保存軍事骨幹的小聰明，但卻是政治智商上的大昏招：他本質上是個軍閥，而軍閥離開了軍隊就什麼也不是了。在沒有外國威脅的情況下自動棄權引退，無異於自己認輸找死。

▲ 想像出來的、描繪刺殺華倫斯坦行動的版畫。

1634年2月25日，菲迪南二世派遣愛爾蘭僱傭兵將軍巴特勒、兩位蘇格蘭僱傭兵上校萊斯利和喬丹，率領軍隊衝進了華倫斯坦的城堡。英國上尉沃爾特·德弗克斯（Walter Devereux）一戟刺死了剛從病床上爬起來沒有作任何抵抗的華倫斯坦。將軍的不幸由此造就了德國文學史上的幸運，大作家席勒依據這個事件，創作出了悲劇華倫斯坦的三幕劇本。

1634年9月，在諾德林根會戰中，神聖羅馬帝國再一次擊敗瑞典軍隊，但無法扭轉戰略局面。1636年，法國對神聖羅馬帝國宣戰，直接捲入戰爭。

▲ 向神聖羅馬帝國宣戰的法國

1642年，戰爭的規劃者和幕後操縱者，黎塞留樞機主教在法國國王和眾多權貴的祈禱聲中安詳逝去，去世前留下最後一句話：「我一生沒有敵人，除非是國家公敵」。馬薩林接任首相一職，繼續執行黎塞留的政策。

1648年，筋疲力盡的哈布斯堡家族向反哈布斯堡同盟求和。當年10月，雙方簽約停戰。《奧斯納布呂克條約》與《明斯特和約》，合稱《威斯特伐利亞和約》，該條約也是近代國際法的最早形式。

▲《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的簽訂

根據席勒的《三十年戰爭史》，戰爭過後，全德意志六分之五的鄉村被毀，人口下降到原來的一半。波希米亞和下薩克森地區的銀礦銅礦全部被毀，工商業受重創，手工業規模萎縮到戰前的十分之一。大德意志地區的總人口已由1600萬下降到700萬。約有32.5-33.8萬人在戰爭中陣亡。飢餓、瘟疫和流行病泛濫。

三十年戰爭加深了德意志的分裂，還借著條約把這種分裂偽裝成一種平等共處的國際關係新模式。所有為了德意志統一而流的血都白流了。三十年戰爭，以銀行家的喜劇開頭，卻以德意志民族全體的悲劇落幕。

本文經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權發布。主編原廓，作者許天成。任何媒體或者公眾號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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