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紙硯：市場粗製濫造，如何識別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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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藝術市場》2017年6月號下半月刊

杜弘：粗製濫造的毛筆擾亂市場

杜弘

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筆墨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

經常到書畫家那裡交流、學習或閑聊，我發現毛筆泛濫現在很讓他們頭疼，尤其是有一定成就的書法家，這種問題更突出。

記得有一次去拜訪一位國內知名書畫家。他拉開畫室中一面大書櫥的20個抽屜給我看，我都吃驚，裡面全是毛筆。而且他跟我說，這只是他家毛筆的冰山一角。

有一次，有人敲他家的門。結果他開門一看並沒有人，但門口放著一堆毛筆，不得已他就將毛筆拿進來了。過兩天電話來了，對方報完名姓之後，第一句便問那些毛筆好用嗎，第二句話的意思是可否幫其畫幅畫。

現在，只要是比較有成就的書畫家，每個人家裡都有幾百支毛筆，甚至有上千支的都不稀奇。但毛筆是有高度個性化的工具，尤其是書法用筆，它是一種肌肉記憶，你用得好的筆，不一定我用得好。

這就是毛筆生產者的悲哀，現在市場上很多筆是無的放矢的，而書畫家一般又不喜歡扔筆。所以，面對一大堆筆沒法用，既讓書畫家苦惱，又浪費物料。

其實，早在清朝末年，毛筆的製作就已經開始按照市場的需求來定製了，而不是站在生產者的角度來製造毛筆。只是周虎臣等老祖宗的理念並未被後輩人理解、總結和執行，而我們也是最近幾年才認識到這一點，並開始轉變理念的。

「周虎臣」四大名筆系列

所以，我們開發了「傳統名筆」，既保留「周虎臣」「楊振華」「李鼎和」在長期的生產經營中積累的大量深受書畫者歡迎的毛筆品種，堅持傳統工藝、做工精細，以適應廣泛的市場需要。而「名技名筆」則根據國畫技法的特殊需要研製的技法專用筆。有專門適用於筆法上的勾、勒、皴、點、擦和墨法上的烘、染、破、潑、積的特製毛筆，使繪畫者便於體現相關技法的藝術效果。

「名帖名筆」是「周虎臣」根據不同的碑帖和書法流派的用筆特點進行開發的專用毛筆。在配毛、筆型、製作工藝上完全符合相對應的碑帖、流派的用筆風格，使書寫者比較方便地體現碑帖和流派的藝術風格。「名人名筆」是在書畫家本人的親自參與下，根據其書畫的用筆特色來定製，然後在忠實於原樣的基礎上，根據定製筆的配毛、工藝等進行複製。

這就能盡量解決盲目買筆、送筆的市場問題。與生產者而言，也算推進手工製作的標準化，效果很好，銷量在不斷增加。

其實，毛筆雖然是手工業生產製造，但有規律可循，而且很多規律是經過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實踐檢驗的。比如前店後工廠的模式，一個水盆師傅就固定做幾個品種的慣例，老祖宗最終選擇用竹子桿而少用木頭甚至玉石類桿等等。

前店後工廠，方便定製者隨時修改配方；一位水盆師傅一輩子就做兩三個、多的也就四五個品種，這是為了保證品質和適用度的一致；竹子桿最輕，便於書寫，若是用小葉紫檀、海南黃花梨做筆桿，賣幾萬元一支，實際讓毛筆成了一種擺設。

目前，不少廠家並不是製造毛筆，而是從這家買筆頭那家買筆桿，然後組裝、貼牌銷售。粗製濫造，所以價格很便宜，這嚴重擾亂市場。

未來毛筆的銷售模式，批發、零售、電子商務將三分天下。現在「周虎臣」雖然也有門店，但零售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靠向代理商或者特約經銷商批發。而電子商務的市場前景會很大，可以說再過三五年，基本上佔半壁江山。因為我們做電子商務8年多發現，現在每年的網上銷售都有百分之三四十的增長。

汪培坤：三五斤的墨不能叫徽墨

汪培坤

安徽胡開文墨廠廠長

如今的制墨市場雖在不斷發展，但不論是生產製造者還是購買者，都存在很多誤區，需要引起大家的注意。

最先要澄清的是，市場上現在流行一種動輒重三五斤甚至是十斤的墨。其實，這種墨只能叫工藝墨，它是加了石膏粉壓出來的，不能叫徽墨。真正實用的才是徽墨，一兩墨最起碼需要陰乾半年，二兩墨需要一年。

前不久還聽說有個縣上報科技項目，讓墨不裂。真讓人啼笑皆非，墨又不是石頭，怎麼會不裂呢。再好的徽墨拿到北方，稍不小心就裂了。

雖然市場還在發展，但鑒於制墨工藝的特殊性和人才的稀缺，現在風行做強做大制墨企業，我覺得不太現實。尤其是墨塊製作，到底擴大多少規模合適，是市場說了算，不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

對於用墨，許多中青年書畫家存在一個誤區——墨汁即可。但墨汁和低檔墨塊畢竟是碳素的，只有少部分含有油煙。說到底，畫畫寫字時的平常練習可以用墨汁，但在正式創作時還是建議用墨塊磨。因為墨汁很難有五色以及暈染等豐富的創作表現力，而且有防腐劑，長時間使用對身體不好；而上好的墨塊不僅能有五色，而且裡面的植物油、生漆等都是天然的，有些墨含有中藥材，對身體有好處。

汪培坤 《漁樵圖》墨

另外，墨的質量不過關，書畫很快就會變色、褪色。你看流傳下來的用上等墨創作的古代書畫，有的紙張已經被蟲蛀了，可有字跡的地方卻全是完好的，這是因為墨中含有一些蟲子不蛀的中草藥配方。

當然，了解和認清墨塊的好處，需要一個培養的過程。初學者或者小學生可以先用墨汁練習，等字兒寫好了、畫兒畫好了再去磨墨。

還有日本的迴流墨，就不一定都是好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為外貿出口，當時的胡開文墨廠幫著做了不少低檔學生墨，現在改了包裝迴流，就要認真鑒別了。當然，日本也有好墨，但價格往往高出國內同樣水平墨塊的十幾倍。

若將中日兩國的墨塊相比，差距主要還是在原材料。桐油煙沒問題，因為日本都是從中國進口的，但日本制墨採用化學膠，中國用的是傳統的骨膠、皮膠和魚膠。所以，日本墨發脆、好下墨，但墨汁表面會是一粒一粒的，細膩度完全沒有徽墨高，且易掉色；而徽墨的硬度高，磨起來吃力一些，但百年之後不褪色。

在制墨工藝上，我一向主張破除保守思想、要有創新。比如古法點煙好還是半機械化點煙好的問題。我就贊成後者，因為它讓煙更細化了，可以分出甲乙丙三個等級來。以前點煙就是一個碗，就分頂煙和底煙，但燈芯草灰都在裡面；現在是霧化點煙，更科學。

不過，在雕刻墨模、外表裝飾方面，現代墨確實不如古墨。古代是養了一批工匠只求做出好東西。裝飾方面，古今差距主要是用的材料不對，現在也缺好的裝飾設計師和雕模師。

原來只是在書刊的圖片上看古墨，也不清楚，但前不久有機會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看到古墨實物才發現問題。這對我自己是個啟發，也是一個警告，古今墨的差別只有親眼看、親手做，才能了解。

最惋惜的是，因為沒有接觸過漆器、重彩描金等技藝，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便看不懂古今墨塊在裝飾技法上的差距，也不願意去了解。

曹光華：宣紙最好不搞產業化製造

曹光華

中國宣紙藝術大師

宣紙的收藏不能盲目。最先要說明的是，傳統意義上的宣紙就是在涇縣境內，用黃山一帶特定地區的沙田稻草中高稈稻草跟青檀樹皮兩者合一做出來原料，以傳統工藝做出來的紙，稱之為宣紙。除此之外，任何不含沙田稻草和青檀樹皮的紙張，即使做得一模一樣，也能畫畫寫字，都不能稱之為宣紙，只能稱為書畫紙。

因為上述特定性，宣紙歷來屬於書畫紙當中的高檔用品，所以常有人來收藏。但也要提醒藏家，第一要注意它的製作工藝；第二，原材料的品質要達到宣紙的高標準；第三，誰做的也很關鍵。

現在看來，清乾隆年間的宣紙是歷史上最好的。拿今天的宣紙與之相比，差距主要是部分原料的不同以及傳統工藝的減省。其實道理很簡單，古人流傳下來的對於宣紙製作技藝的要求，比如肌理、材料、環節等方面，並不是哪一代人創造出來的，而是上千年來一代代人摸索總結出來的經驗，擅自刪改一定會影響質量。由此導致的結果便是，宣紙質量的整體下降，保存時間和抗老化過程變短；繪畫寫字時，即便是用上好的徽墨，暈墨、吸墨性等藝術效果也會不盡如書畫家之意。

「曹光華」牌宣紙是目前國內第一個以宣紙工藝大師個人姓名註冊的商標

如要徹底解決宣紙製造的古今差距問題。我認為，首先應從原材料入手。由於沙田稻草的稻子是一季稻，產量少，對農民來說無法賴以生存，所以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沙田稻草就慢慢退出了宣紙原料市場。如今，市場上真正的沙田稻草很少，幾乎沒有，以至於在原材料上就與古代相差一大截。

有鑒於此，我建議採取公司加農戶的模式來建立原材料基地，再由政府適當給予政策扶持和配合，如給予種植沙田稻草的農民以高額補貼。如果對沙田稻的培育要開展一系列的試驗田種植，政府及相關部門還需在相關環節中專門邀請經濟專家、技術專家來評估定位，多少產量的種植，需要多少基地和資金成本，最終能發展多少市場，都要制定詳細的規劃。但這些工作都不是一兩家公司或者幾位業內人士力所能及的。

現在看來，青檀皮的材料短缺問題倒不是很嚴峻。雖然青檀皮的培育期一般需要5至10年，但青檀皮目前有約1200噸的年產量，足夠供應涇縣的宣紙製造了。

其次是要培養技藝人才。最先要做的是通過多種方式保護老藝人，現在從事宣紙製作的老藝人大多都在四五十歲，提高待遇最主要。然後是尋找接班人，因為宣紙製作的勞動強度太大，灰塵很大對人的身體有害，而且太陽越曬、溫度越高的時候越是要工作，往往是大太陽底下把一捆捆100多斤重、加了石灰的草扛到山上，現在誰願意干呢？

再次是盡量全面恢復傳統的手工工藝，因為此前我們做的很多工序上所謂的改革，現在看來都是有問題的。1949年之後的宣紙製作把過去勞動強度大、工藝製作周期長的環節均用機器替代，最明顯的就是製漿環節。比如古法的青檀皮製漿要經過人工晾曬，反覆三次，前後需要一年時間，牽涉到100多道工序。因為工序太繁瑣，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便將此部分改為常壓蒸煮，就是把檀皮放在鍋里，然後用燒鹼進行蒸煮。如此一來，材料上只花24小時就完成紙漿的製作，但若採取最原始的方法則需要11到12個月。另如過去的漿料破碎都採用人工腳踩，現在改用機器。而最早的時候是舂米一樣的方式，現在改為石碾、自動翻、用機器洗漿……類似製作設備的改革也使得工藝流程縮短了很多。雖然將原來每個環節的5個流程簡化為兩個，勞動強度也減弱了，最終呈現的宣紙卻是質量整體下降。

正因上述幾大原因，宣紙的生產最好不搞產業化。因為產業化的唯一結果就是量上去了品質下來了。其實，宣紙的製作不是產量越大越好，而是要做精做強，做特做優，這樣才是保持傳統優勢。

但面對新形勢，宣紙的銷售模式還是有待改變的。由於電商平台的興起，宣紙因產品的同質化程度較高，相互競爭的結果便是價格戰打得比較厲害，這很不利於企業的發展。我認為可以借鑒杭州富陽書畫紙——竹紙的經銷模式，將生產企業和銷售企業分開。但很多工作都需要政府和行業組織的引導和扶持。

汪向群:硯台不是石雕

汪向群

安徽省工藝美術大師

硯台的製作，就我個人的看法，首先不能盲目求大。這個問題在此前業界舉辦的幾次論壇上，大部分專家說，求大是浪費石料和人力，為什麼不把大石頭分成小塊，這樣不是能滿足更多人的玩硯需求嗎。

其次，要對好的石料，尤其是名坑石料負責。這也是制硯者乃至所有手工藝者的基本職業素養，古人常講不能暴殘天物。其實，真正動手刻硯，很多時候是刻初型一兩天，細雕一天，打磨一天；但動手之前的準備工作，也就是設計構思是需要花很長時間反覆推敲的，這才是制硯最重要的環節。因為每塊石料都有自己的個性和特點，往往一刀刻下去，這塊石料也就基本定型了，也就再沒有一樣的讓你做了。

看到市場中不少行貨，石料很好，設計工藝不行，就覺得心疼。這就說到制硯行業存在的第三個問題—刻硯時藝術品就是藝術品、商品就是商品，讓硯台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因為這條路根本不適合制硯。

景德鎮的瓷器，目前就在走藝術瓷與日常商品瓷各秀一枝的路。但為什麼說制硯不能如此發展呢，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硯材稀缺，尤其是端歙等名硯更是如此，如走商品化的道路，完全是浪費資源；而陶瓷的製作，可以說材料是源源不斷的；另一方面，硯台是實用和藝術的結合。硯就硯台，一定要有墨堂和墨池，它不是石雕，所以雕刻硯台的紋飾是為突出硯的功能、升華石品的觀賞性和宜墨性，不能本末倒置。

汪向群 《新安攬勝》硯 歙石

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張紙上畫家可以隨意創作，但一塊滿天星的石料，如果用來刻人物就是滿臉麻子了。

可能是因為現在從事硯雕的很多年輕藝人，少有正兒八經通過傳幫帶、習藝多少年出身，所以開的硯池硯堂都不對稱、不合理，對硯度和硯池的處理更多體現出一種野路子的風格。辦公桌大的硯台，上面滿刻紋飾，但硯池就一本書大，硯台的實用性蕩然無存，更不用說硯雕藝術品本應具有的雅趣、回味無窮了。

如今流行創新，但沒有很好的繼承，就不能妄談創新。曾見一方硯台上面雕刻一隻喜羊羊，這樣的創新，有些孩子可能會覺得新奇，但怎麼看怎麼與硯格格不入。

硯，作為文人用具，其審美追求始終是以雅趣天成、志存高遠為宗。雖然刻山水、人物、花鳥都屬於傳統的題材，但最終會是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的。說通俗一點，就是越耐看的東西越簡單，一定要用最簡練的線條和圖案來體現石紋、石品的自然魅力、然後表達一種悠遠的意境，這就是為什麼唐代箕型硯、宋代抄手硯至今風靡的原因。這就跟欣賞八大山人、齊白石的大寫意畫一樣，簡單但很有意境。

即便是要有巧妙的雕刻，那也需要制硯人親身領略那山那水那景色，豐富的閱歷才能硯雕藝術的表現生動而有趣。否則，最後出來的感覺要麼匠氣，要麼是把駱駝雕成羊駝，把沙漠刻成丘陵。說到底，硯雕也跟繪畫一樣，要採風，要到徽州看皖南民居，要去麗江看古城樓閣，要體驗大自然的美妙才能讓自己的創作表現既有張力又風格多變。

從購硯角度而言，我認為先要認準一方硯台的石料。因為前不久有朋友以及客人跟我交流說，自己在一些展會上購硯時發現不少商家會把老坑、新坑的石料放在一起來蒙參觀者。然後是不要盲目地追求制硯者的名頭，合適就好。因為使用、收藏還是送禮的訴求不同，不一定名頭越大越合適。

另外，硯台是用不壞的，很多人買回去都不敢用，得不償失。而且好墨錠在硯台上研磨出來的墨色可以分五色甚至八色，但一般的墨汁則要靠畫家高超的技藝才能把墨色的濃淡乾濕表現出來。另外，書畫作品在裝裱出來後，研墨所做的字畫扒紙性能非常好，但用墨汁創作的字畫卻是浮在紙面上的，且容易褪色。

古人研磨，一為活動手腕，因為寫字是手腕在動，不是手臂動。二為收心，你要從生活的繁忙進入靜心創作的狀態，需要過渡；三為思考，即構思醞釀，這三個過程不可忽視。可惜的是，現在很多書畫家不理解也不知道這個過程，覺得墨汁來得快，所以個中體會更不可能傳播給學生。

版面編輯：梁毅 微信編輯：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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