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方言│罕見：罕賤的娃兒，將來或可成為不一般的中用的人

罕賤的孩子愛動手搗鼓，愛動腦思索。罕賤的娃兒，若引導得法，某些方面任其隨性發展，將來或可成為不一般的中用的人。

——《罕見》

《潤軒筆話——巫山方言漫筆》之

《罕賤》

小孩調皮搗蛋巫山人稱之「賤」：「你莫賤，規規矩矩玩會兒，忙完噠[巫山方言「噠」相當於時態助詞「了」——島主注]我帶你捉泥鰍子去！」「這個龜孫子娃娃太賤[巫山方言「賤」是說小孩調皮搗蛋，討人嫌——島主注]！」「小傢伙，站起一筒坐到一堆，一點都不賤的，長大後反而沒用。」……

若非一般的賤，賤得出奇，賤得特別，稀奇罕見之賤，就叫「罕賤」（只不過在說時第一個字聲調有變化，說「hán[含]賤」）。我小時候的一些搞法就是「罕賤」。

雞蛋當乒乓球。爸爸他們打乒乓球起勁兒，我心痒痒兒的，常鬧嚷著要乒乓球玩。我們住的公家房子——村小屋；住中間，左右兩旁是教室。儘管上樓有木板樓梯，且樓梯有穩穩的扶手，很小時候我仍不敢一人上樓。一天，我努力向上爬，爬了一級又一級，終於爬到樓梯拐角處的方形平台。看見平台上挨牆角有個底部鋪乾草的舊篾簍，裡面有好幾個乒乓球，我發現新大陸似的，喜不自禁，心想：原來爸爸他們打的乒乓球都藏在這兒！以後我想玩不是隨時可在這兒拿嗎？這樣想著，就伸手拿起一個，慢慢下樓，不等下完樓梯，就急不可耐往地下扔——看能蹦多高。不料，乒乓球落地並不蹦，破了，裡面流出黏稠的汁水。走近一看，這不是媽媽煮給我們吃的雞蛋嗎？至此，我也才算真正認識了雞蛋。

竹籃兒煮苕。離我們一百好幾十里山路、住在雙龍的外公，專為我編了個只有皮球大的乖巧竹籃兒，讓舅舅帶給我。兩三歲的我可喜歡啦，拿它裝石頭兒，提泥巴……冬天，屋裡燒起了地爐。一日，我撿幾個生苕裝竹籃里，興沖沖提到地爐邊。「餓噠，煮苕吃……」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竹籃放到了地爐上。我蹲在爐邊，等煮熟了吃。不料很快冒起青煙，散出大股糊味；苕只熟了點皮兒，「鍋」底卻穿了拳頭大個洞。

學豬吃食。若說上面兩次「罕賤」確因人太小知道太少，情有可原，那麼，學豬吃食則是有意為之，並非不知「豬食者乃豬吃之食也」，此時我已有八九歲。

我們家餵豬，是食盆放堂屋，煮好的豬食舀一些倒在盆里後，再去打開離堂屋五六十米遠、教室東頭挨近廁所的豬圈，讓豬們自己跑進屋吃。母親站一旁，手裡拿把舊木瓢，不眨眼地看著它們吃，邊吃邊添，有時還邊加點麥麩子或人吃飯後的殘湯剩菜之類和食。豬們吃得「嗵嗵」直響，耳朵一耷一耷。它們吃得這麼起勁，這麼有味，豬食肯定特別好吃；要不然，就是像它們這個姿勢吃東西特別舒服。我想。

我多麼想嘗嘗，試試。一天，豬兒餵飽了，連湯帶水還有小半盆。媽媽正吆豬迴圈，我一人在屋，機會來了。我趕緊俯下身，兩手撐地，嘴伸進豬食盆，像豬一樣吃起來。才吃了兩三口（其實一點未吞），連忙站起統統吐了出來。什麼味道？酸酸的，微苦。這還不算，因人嘴不及豬嘴長，吃到食後，額上臉上都沾了髒兮兮的豬食，連衣領、頸項也在盆沿觸髒了。

罕賤的孩子，可能會有一定程度「破壞性」，會讓父母老師格外操心，有的甚至很令人頭痛。但在不少西方國家大人卻不怕孩子調皮和叛逆。舉個例。居室里無論多麼漂亮乾淨的牆壁，三兩歲孩子可以當畫紙，任意塗鴉。孩子在牆上亂畫，在許多中國爸媽看來，是瞎搞，是怪整，是罕賤。然而，倘使我們真正視孩子為獨立的生命，蹲下身子，將心比心，站在他的角度平心靜氣想想，對他的罕賤或許就不再看不順眼。孩子不與誰有怨有仇，他何苦要故意瞎搞、怪整？他其實是玩得有門有路，很開心，很入迷，是在探索，在研究，在做他認為很重要的事。比如，他把白凈的牆壁划出了一道道杠，會覺得是他的努力，牆上才有了杠；會覺得，他有了個重大的發明——拿色筆甚至刀叉棍棒，一頭摁牆上，一拉，牆上便會有杠。他於是很有成就感。一如作家經過努力寫出了一個滿意的長篇，雕刻家經過努力完成了一件得意的雕刻作品等等。孩子固然需要建立規則意識，需要引導，但「規則」和「引導」絕不等於對天性的扼殺。

罕賤的孩子愛動手搗鼓，愛動腦思索。罕賤的娃兒，若引導得法，某些方面任其隨性發展，將來或可成為不一般的中用的人。

成人也有「罕賤」的。還說我自己。雞蛋上放雞蛋，而且立放，而且可以把雞蛋放電燈泡上，立茶杯杯沿上，而且……要不是親眼所「見」，誰相信這可能？——中央電視台一次播了個綜藝類節目：一男子輕鬆完成了這些活兒。

我能行嗎？肯定不行。正這樣想著，主持人說：這個表演大家盡可以模仿，沒危險。於是乎，我從廚房拿出兩個生雞蛋，在客廳里穩穩的玻璃茶几上擺弄起來，聚精會神。恰好那日吃過晚飯，妻子便帶著孩子看岳父母去了，倘無這樣的「黃金時段」，我再心痒痒想試試，也大約不會真做的，否則，妻子馬起臉一句「幾十歲的人還不如三歲半的小娃娃，么哩不好玩，玩起雞蛋來」之類的話，我還不起嘴，只得干受起。並沒用很長時間，雞蛋放在了雞蛋之上，我恨不能馬上見到那央視主持人和那男子，說雞蛋上放雞蛋，我也行！

妻子孩子回來，為我鼓掌（已然成功，便不怕他們看見，還有意炫耀自己的「絕技」）。他們不甘「落後」，也興奮而專註地在雞蛋上卧放雞蛋，也先後成功。原來，可以上央視的人並不十分神奇。接著幾天，下班回家我繼續耐著性子練，一小時，兩小時……一個雞蛋立放在另一個雞蛋上，以及雞蛋立放杯沿上，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竟都由我親手做了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較之央視上那男子仍是小巫見大巫，不像他立得快，更不及他那樣有準兒。真要是讓我現在上央視，我絕對打退堂鼓——本來就不熟練，登上那等雅堂，演播廳和全世界無數眼睛一齊看著，不弄得滿頭大汗砸了節目挨罵才怪。上央視的男子，一定比我罕賤得早多了、久多了。不知他有沒有因不慎打破雞蛋，而挨打罵。

難度最大的杯沿上立放雞蛋成功後，我總也不捨得把蛋拿下。而且並未用我提醒，妻子兒子走到近旁也都大氣不出，更不擔心他們會故意破壞。每天下班回家開門進屋，我第一件事就是，頗有成就感地輕手輕腳走近茶几，把出自我手的「大作」美美看一陣子。過了三四天，我才以忍痛割愛的心情，親手把雞蛋從杯沿拿下。東漢時期的張衡，當初要是知道可玩這個「把戲」，我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的地動儀興許就是另外的樣子了。

更有「罕賤」之極卻享譽全球的科學家、發明家。

已故蘋果公司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曾在深夜通電話，建議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公開承認性醜聞；曾當著奧巴馬的面，斷言他只能做一任總統；曾說「我會用盡最後一口氣，用上蘋果四百億美元銀行賬戶里的每一分錢去糾正這個錯誤，我要摧毀安卓（Google操作系統），因為那是一個剽竊來的產品」。

一八六四年的一段時間，瑞典斯德哥爾摩附近的馬拉湖上，一直停著一隻船。附近的人對這艘船充滿恐懼——諾貝爾在船上進行製造炸藥的試驗。此前，他在實驗室試製炸藥時，一次發生大爆炸，當場炸死他親弟弟等五人。之後，周圍居民十分恐慌，強烈反對他製造炸藥。「罕賤」的諾貝爾卻不聽勸阻，把設備轉移到馬拉湖，在船上繼續試驗。

據說在諾貝爾之前，很多人研究和製造過炸藥，如中國的黑火藥和義大利人發明的硝化甘油。硝化甘油的爆炸力比黑火藥大得多，但很難控制，容易自行爆炸，也不容易按照人的要求爆炸，製造、存放和運輸都很危險，人們不知道該怎樣使用它，所以在發明以後的十幾年間，只用它來治療心絞痛。諾貝爾就從硝化甘油的製造和研究入手。起初，他用黑色火藥引爆硝化甘油，後來又發明了雷管引爆，找到了使硝化甘油爆炸的有效方法。初獲成功之後，接著就是實驗室大爆炸的巨大挫折。之後，他製造的硝化甘油，還經常發生爆炸：美國的一列火車給炸成了一堆廢鐵；德國的一家工廠成了一片廢墟；一艘海輪，船沉人亡……這使世界各國對硝化甘油失去了信心，有些國家甚至明令禁止製造、貯藏和運輸。

儘管如此，「罕賤」的諾貝爾還不死心。經反覆試驗，他終於發明了用一份硅藻土吸收三份硝化甘油的辦法，第一次製成了運輸和使用都很安全的工業炸藥。後來，又用火棉和硝化甘油發明了爆炸力很強的膠狀物——炸膠；再把少量樟腦加到硝化甘油和炸膠中，製成了無煙火藥。

目

錄

散文，也可以這樣寫（序）周山河

《潤軒筆話》的語言個性覃昌年

第一輯 天性無過

望嘴

冒梢梢

和稀兒

吃抹貨

搓腳捏手

順毛摸兒

疼手

罕賤

滾pā豌豆兒

無根頭兒

撿舊

第二輯 草本哲思

清白噠

不騰頭

長勢好

吃皮子

得棄可反

丟低

講禮

蘿蔔插蠟

慢慢兒忙

沒得邊舷

沒得搞場

面淺

破罐禁熬

讓勢

松和

聽碰

養毛扶毛

閃勁

做活路

第三輯 時間別味

扁擔兒

吃悶炮兒

吃麵條

打詐麻子

趕漂

估蒙蒙兒

花面鳥嘴

沒得來戲

沒得找頭

親又不來

脫體

一印肉

裝歪

空瞞

拖條兒

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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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燃島教子

主體：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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