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十一位藝術家如何看待自己眼中的創作

天下 07-13

今天我們來看看這些藝術家將會如何看待自己的創作。這源自一次展覽。

站在對面的風景

文：彭捷

上海明圓美術館推出群展「站在對面的風景——幾種都市嚮往的生活」，邀請藝術家於艾君、王鵬傑、毛宗種、孔毅、陳軒榮、羅荃木、羅威、趙崢嶸、徐弘、漆瀾、魏言，從十一個藝術家的「樣本」中，呈現在圖形和語感、視覺經驗的多樣聯繫間的新的語言方式，凸顯當下中國藝術脈絡中精細截取的微觀切片及新的價值可能性。

每一位藝術家都在尋求他可以表達的，「很小的可能性」的空間，身份駁雜又嗜格物致知的漆瀾將繪畫的試驗性寄放於紙本的柔性語言創作，看似筆路紛至沓亂的背後卻也是十年日課的參透臻進。與藝術史上經典的公案範例摹制、戲仿、抗辯，拋棄繪畫上的教養和溫馴，冒險任性地構建自己迂迴、頑辯的繪畫修辭語言。同樣對這個世界表現出克制、緩慢和謹慎的羅荃木，心手合一中的山河地理顯得冷凝而靜默。行走於孤立、枯潤的空間，畫面的肌理皴痕完全只顧及內心安全與安寧的感受。作品中隱藏的風景，恰是處於二維平面之上的一種冷淡的存在。

深受傳統之維撫慰的徐弘，從迷茫的中產階級向士大夫的精神狀態的轉向，近作對畫面進行斑駁模糊的處理，山水畫般的深谷中著禮服的佇立散步的現代人，呈現一種懷舊的歷史儀式感和文學上的豐饒意趣，一種與精神上「深谷桃源」似的文人氣質。「我們看到的歷史不一定是真實的，或者說可能只是一個真實的片段，它是介於真實與懷疑之間的，可能畫面中剝掉的一塊恰好就是真實的那部分。」而從精湛的寫實油畫到當代水墨實驗，作為女性藝術家的孔毅消化的不僅是創作觀念上的徹底作別，還有周遭生活與身心的同步演進。紙上艷撚的四時風景既是她歸於自在沖淡的現時心態，也是她無數次轉換蕭殺過往執著熟捻的表現力後的世事平和。

如自己所陳述的「使用繪畫」，在藝術史或技藝史視野中對辭彙的「使用」，於艾君在時間維度上重新調動了圖像或繪畫。其混合了多種繪製元素或媒介的「混合作品」，以複雜的語法和結構，敏感的語言學氣質，閃現著對抗性和思辨性的火苗。同為一起探討作為對抗性、行動性、開放性的視覺文本的在場者，王鵬傑曾抱怨當年運用通俗直白的社會學圖像亦不足以引發視覺的圍觀，從而促使了自己轉向了直接的身體性與智性的觀念性。作為一個好辯妄思與行動壯士，王鵬傑用繪畫性建立起個人的神話視覺系譜，一種飽含批判與闡釋，對召喚再生傳說的意象、文本，另類形象系統與敘事語言結構的深度探索和發掘。

魏言很早就以「異述」一詞來闡釋對觀照這個世界的自我界定——異象與異境的描繪，匯聚成烏托邦和理想迷宮的卷宗檔案。從古老的文獻轉譯、超現實的視覺圖像中獲得失散的文化靈性，更豐富多質的話語內涵和詩性意向。面對物慾社會行將潰散的道德危機，羅威將社會生存環境與人的心理意識空間一直作為繪畫表達的主題。持續不斷的巨大尺幅的創作更能喚起原始的破壞性、敏銳的直覺、強悍的畫面力量。創作過程中瀕臨飆升的臨界點帶來更大的陌生感和失控感，對繪畫慣性的強力突破也是一種持之以恆的日常工作方式。

毛宗種和趙崢嶸倆人作品中的城市景觀，指向一個不在場的「無人的城市」。前者以「天空之眼」冷靜地架構靜觀時空、天雲之際的關係，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中的天空布景奇誕而晦澀，天際的流動無常與城市邊緣線的隔離共同構成了對人性的管窺和反思，乃至生命的缺席。後者的畫面更像是在反覆耕耘一塊生命精神的自我救贖地。異鄉人的情感體驗一直伴隨趙崢嶸求學及居住生活的城市，他總是處於一種個體無處安放的矛盾和徘徊，筆下所描繪的城市永遠那麼疲憊不堪，淅瀝不盡，偶爾坦露出的城市風景更像是卡夫卡式的城堡小徑，一組沒有盡頭的廣角似的異境。

九零後的陳軒榮代表著更年輕的一代，浪走世界的他用家鄉閩南語系的「砍浪」一詞，宣告自己與潮流、傳承經成長期撞合的極致存在方式，它必須是震撼人心的。作品巴洛克式的裝飾和巴斯奎特式的塗鴉混搭覆蓋，這種夾生的效果更性感，更摻滿著令人著迷的細節。可以是極致到無以復加的繁瑣，或者是粗野到無以復加的極致，極致震撼即代表高潮來臨。

當下社會進程中的認知本身就是一個多元的、處於不斷變動之中的媒介傳遞，上海正日益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的城市中心。中國經濟現實的巨大變遷刺激著藝術的反饋力和自我快速生長，一切顯得混沌、激切而又充滿活力。拋開間接的視覺經驗和文化歷史的偽經驗，拋開中國當代藝術中模式化的情感、語言或政治象徵上的圖像佐證，如何應對中國傳統文化個性化、創造性的解讀能力，上海明圓美術館意識到自我建構的重要性，通過此次展覽遴選這一份互為「同謀」的藝術家名單，讓幾組或個別藝術家的內心意識、創作趣味與自我藝術語言在同一場域內交相詰問，如站在對面的風景，映襯為幾種不確定感的、動態的社會景觀。

2017.6.14

寫於深圳

於艾君

1971年出生於遼寧省塔嶺鎮

2004年畢業於魯迅美術學院油畫系

現居住工作於瀋陽

於艾君《四發圖之二》梭織帆布上油畫、縫織、金屬飛鏢 160x255cm 2016

於艾君《四發圖之一》梭織帆布上油畫、縫織、金屬飛鏢 160x255cm 2016

通過一系列實驗，我嘗試將被動態影像所輯錄的時間性，在自由如露天電影屏幕般的畫布上，以油彩混合其他媒介，進行著素描或塗鴉般的繪畫。之所以藉助可辨識的形象，是因為我不想把繪畫推向純然抽象，形象在畫面中會起到某種「提示」的作用，僅僅是時間表達上的借物「提示」，而不是呈現。

在作品中我強調身體性，而不是知識和智力。我相信所有視覺藝術家尤其畫家，對圖像的選擇都是非常在意的，在我的創作里也非常關鍵，只是我的具有可變性，甚至我強調「可變」。有的藝術家，他某個時期圖像來源、圖像特質、圖像情節性、再造圖像的方法等，都比較穩定，而我是比較看輕圖像的，圖像在我眼裡就是一個引子，它只負責提示問題。為什麼選擇某些圖像而不是另外一些，有時出於實用性甚至情感歸屬上的需要。最後還是落到使用圖像的方式和角度、對圖像的干預性，讓它更具有個人性這樣的問題。雖然畫畫多年，但我其實不想成為畫家，更不想成為什麼抽象具象畫家，我就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哪兒都不靠的，使用繪畫的這麼一個藝術工作者，這個身份描述對我還是比較準確的。

王鵬傑：畫家、藝評人、策展人、藝術史學者。

1987年生於中國遼寧省海城市。

2010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

2013年獲碩士學位。

2015至今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系攻讀藝術學博士學位，研究方向：現當代藝術理論及批評實踐、中國現代繪畫觀念史、中國當代藝術史。

2015-2016年曾獲中國青年藝術批評獎一等獎、二等獎；2013年獲張曉剛當代藝術創作者獎學金首獎；2011年獲柯羅默中國當代藝術優秀者獎學金首獎。繪畫作品入選中外藝術展覽數十次，多篇藝術理論文章發表於多種學術刊物。

王鵬傑《筋斗雲》布面丙烯 100x100cm 2016

王鵬傑《聞道》布面丙烯 100x100cm 2016

到目前為止，我最看重一幅畫能夠達到怎樣的真實性與複雜性，這個探索之旅我才還剛剛上路。還有一個似乎需要回答的問題：我為什麼要選擇用繪畫的方式去表達？而不是用其他方式和媒介？坦率地講，我喜愛繪畫這種方式勝過其他，並且也很看重繪畫這種媒介的直接性和純粹性，我的肉身和思維可以在畫里呈現得最真實。畫畫，是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表達方式。從畫畫中我得到很多樂趣，沒有誰可以強迫我畫什麼或怎麼畫，這是世界上我唯一真正自主的領域。我也覺得畫畫是件很神秘的事，在一個平面上攪來攪去，弄出一些由痕迹組成的圖像，自己和別人都能從這裡面看出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有時還覺得非常有意思，但又無法用語言描述清楚，這確實很神奇。有人說我的畫思辨氣重、哲學氣重，不太好懂，這個見仁見智，我覺得畫畫不是用來懂的，是用來體會與聯想的，我一直無法對自己的畫進行類似好與壞的評價，儘管心裡有著繪畫本體論的基準線，但我自己既然是選手，就不適合再來當裁判了。作為作者，我畫完了一張畫之後也不敢說懂它，它一經觀看就被賦予了新意，我只是提供了一個載體。至於未來的創作會繼續演變成何種樣子，我自己也沒有什麼把握，只是認為這種不確定性就是繪畫給我最好的饋贈了。

毛宗種

生於1972．9

出生地：舟山

學習經歷：1999年本科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

2009年碩士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

生活：杭州

工作：浙江理工大學碩士生導師

工作室：浙江海寧

毛宗種

《我洗了我的天，我們的天不知道能不能洗-1》

紡織色漿、尼龍膠、丙烯等 100x80cm 2017

毛宗種

《我洗了我的天，我們的天不知道能不能洗-2》

紡織色漿、尼龍膠、丙烯等 100x80cm 2017

繪畫者在創建繪畫的同時也在構建繪畫者本身

在這圖像萬千的時代里，繪畫所要面臨的是被「攝影」、「圖案」、「電影」、「視頻」、「圖像」、「影像」、「設計」、「故事性」、「裝飾性」、「媒介」等等概念的肢解與擠壓，剩下的只有繪畫與繪畫者的本身。繪畫是繪畫者的工作也是繪畫者的產物，繪畫者在創建繪畫的同時也在構建繪畫者本身。繪畫又如同繪畫者的密室，殘留著主人的氣息與習性，以及繪畫者身上所有的烙影。也是通向繪畫者本身的通道，而打開這個通道的密匙唯由「本真」。

同時在這媒體異常發達的當下，繪畫將通過各種渠道的傳播，以各種姿態面相觀眾，這也是繪畫者必須面向本身之外的世界。這樣的面對更考驗繪畫者的智慧與真誠。

孔毅《夏光》紙本彩墨 70x238cm 2016

孔毅《冬雪》紙本彩墨 70x238cm 2016

陳軒榮

1991年生於福建漳州

2010年至2014年就讀於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

2016至今攻讀中央美術學院研究生，師從王華祥、尹吉男

現工作生活於北京

陳軒榮《G1.0.0.3》布面丙烯 200x270cm 2015

陳軒榮《G1.0.2.9》布面丙烯 150x200cm 2017

G系列是Call Me Maybe系列的延續，同時也是源頭。我最早開始接觸到街頭的亞文化就是從塗鴉開始的。

我感興趣的並不是塗鴉作品本身，而是新舊塗鴉覆蓋更替、牆面上雨水沖刷風化的痕迹、時間的流逝、還有這一切和周遭環境甚至和整座城市發生著的關係……我每到一個地方都關注著街道上塗鴉和它們發生的故事，它們帶給我的視覺體驗完全有別於博物館裡的傳統美術作品。我在創作的時候感覺身份不斷在塗鴉者和旁觀者之間來回切換。塗鴉的內容變得不再重要，它們變成了符號、線條還有色彩……

羅荃木

1965 生於江蘇南通

1990 畢業於南京師範大學美術系

現居住工作於南京

羅荃木《山谷》布面油畫 200x100cm 2010

羅荃木《採石》布面油畫 200x100cm 2010

我嘗想,羅荃木的藝術儘管埋藏著所謂距離,但這距離應該是一份生命的哲學思維;一種隱於外、浮於記憶之上的哲學觀。只是, 羅荃木或許無意測量距離的長短,但他卻在距離的迅來奔往中,看物也看人;同時也被看,而正因為有了一段距離,愈加使得他在作品裡面所羅置的體溫恆常能維持在穩定狀態下,這樣的情感格外讓我想到中國這世代里藝術家的心理處境。50 年代的藝術家;當然還是必須在作品裡解決自己個人的中國元素問題。所以,中國元素也就幻化成為圖騰;一份可以販賣的跨國性流行圖騰。可是,60 年代, 像羅荃木這樣世代的藝術家;或再延展到 70 年中段的藝術家,中國元素已經不再是他們可望解決與尋求的答案。畢竟,時代所產生的距離已經劃分得極端清楚。因此,像羅荃木他們這個年齡以降的藝術家,只能在藝術當中為自己爬梳時代所留存的心理元素,而這一群人也確實為自己慢慢理出頭緒,這份新嫩才更是不容小覷的對現實構成影響的、持續不斷的力量。

羅威

1977年生於湖北武漢。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現任教於上海理工大學。近年作品多次在西岸藝術中心，中華藝術宮，深圳美術館等國內展館展。

羅威孑孓系列作品紙本丙烯 600x1000cm 2015

羅威《孑孓系列之游弋》紙本綜合材料、布面油畫300x1000cm 2015

羅威用孑孓的蚊子來隱喻他這樣的年輕人所體味出的人類當下的生存境遇，蚊子畢竟不是他，但蚊子的許多狀態卻很像他所感受到的現實。然而蚊子畢竟是蚊子，它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它不應該像近二十年來當代藝壇對動物性身體的感覺格外重視那樣得到準確和精細的描寫，它的形象只能是模糊的、簡陋的，無論是在線條上還是在色彩上，都只能是被壓縮和簡化，被破壞和消解，被肢解和覆蓋。

趙崢嶸

1971年生於上海1998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獲學士學位2005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獲碩士學位。現任教於廣州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基礎部

趙崢嶸《白塔》布面油畫 50x60cm 2017

趙崢嶸《河邊》布面油畫 120x100cm 2017

夏天總是給我們很多的回憶，總是讓人捨不得忘記。《那年夏天》是一本小說的名字。那是一個關於青梅竹馬的故事。它的開頭很清淡，卻讓我們看到了已經模糊了的童年的單純而美好。主人公在一起追打吵鬧，永遠不覺得悶。那年夏天發生的事，或許，我們遺忘了；或許，我們還記的。

在我看來，這些年的繪畫創作都是在記錄「那年夏天」發生的事。那裡，有我腦海里最美麗的回憶......那年，我還是一個快樂的孩子。每個人都有過自己的——那年夏天。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的故事獨一無二，刻骨銘心。作為一個長大後的普通人，總要接受時過境遷的殘忍。

八十年代，大量西方理論的湧入、討論、理解、吸收，對我們來說，思維已不知不覺間被佔領，形成了種種固定的模式。同時，我們生活在一個媒介和網路的世界之中，這套東西本來就在讓我們習慣一些模式。

而我一直以來認為世間萬物沒有固定的、根本的屬性，只是一些疊加的、偶然的跡象。今天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在剩下的東西中，去尋找不同或是有價值的東西。我的近作從城市系列到園林系列，它們沒有僵化的風格，只是處於不斷變化之中，一切顯得那麼的不確定。逐漸的，我從變異中反而獲得了某種「智慧」的方法，並成為我性格的一部分。

回顧這些年的繪畫經歷，我的繪畫鏈接了過往與今日。過往是溫暖的，溫暖在詩情畫意里；現實是迷失的，迷失在城市的喧囂之中。園林系列和城市系列都是重構記憶的過程並被重新改造，這是一個漫長的旅程。它們不斷地被流淌、被塗抹、被修改，直到接近記憶中的那份「熟悉」。畫中的城市和園林都是我過往的生活、經歷，所見所感的重構和追憶。面對童年的回憶，那片綠色都和快樂有關；面對現實，望著那一方的天空和無邊的城市，瞧著我待過的這片土地，顯得滿目蒼夷。同一世界，卻有著天壤之別……

無論是前些年的城市系列作品，還是近兩年的新的園林系列，我都試圖修復某種記憶。它們是偶然和破碎的。我從密集的樓群、燈光閃爍的夜色，轉向了寧靜的樹林和山石，讓自己從緊張、焦慮、亢奮與頹廢等負面情緒中逐漸平息下來，盡量讓自己的作品變得簡潔和樸素。但不管是城市系列還是園林系列裡，它們還是不知不覺地帶有情緒，或是美好，或是悲傷，或是無奈……通過這些破碎、失焦且帶有迷幻效果的畫面，在不只不覺中，我們總會記起什麼？慢慢地，我似乎意識到這種「修復」是難以達成的，一切只能順其自然。

生活在當今的城市裡，我們感覺到生存的壓力和恐懼，我們試圖逃避和忘卻，而童年的記憶最為深刻，是記憶中永恆的部分。這年的夏天總會變成那年的夏天，它們會一直默默地伴隨著我們的長大。

徐弘

1970 生於四川重慶

1993 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

現居南京

徐弘《深谷桃園之二》布面綜合材料 488x244cm 2016

徐弘《牆》布面綜合材料 166×138.5cm 2015

漆瀾

1973年生於四川安岳。1996年畢業於重慶西南師範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畫專業，獲文學學士學位；2001年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山水專業，師從方駿教授，獲文學碩士學位；2007年師從王孟奇教授攻讀美術學博士學位。2001年參與《藝術當代》雜誌創刊，現擔任該雜誌策劃。現生活、工作於上海。

漆瀾《無可奈何-致趙之謙No.3》紙本綜合材料 98x144.5cm 2016

漆瀾《董其昌的沼澤（四）》紙本綜合材料 78x142cm 2015

漆瀾不厭其煩地與一張畫打持久戰，短則兩三年，長達五六年。他渴望回到自由、樸素的天性中去，卻選擇用一種最嚴肅和執拗的方式來工作。那些他所選擇性地認同或對抗的傳統，是他創作的源泉和素材。他與經典對話，不是臣服和追隨，而是質詢和開創。他的繪畫是在充實、飽滿的內容中才真正開始的，在對物象、結構和空間的持續拆解中變得生機勃勃。他帶著審視過去的眼光向繪畫靠近，試圖把握每一個元素在實踐中不同形態的走向，探究繪畫語言的形式生命與心理空間的關係，在尚未明晰的結構的縫隙里長途跋涉。

漆瀾的藝術創作是具有壓迫性的繪畫行動，是複雜迂迴的思維和視覺實踐。一件藝術作品如要偉大，必須傾注耐心，竭盡全力。任何時效性的表達於他都是不屑一顧的，他追求真正屬於繪畫的整合性的藝術表達，這不只需要耐心，還需要藝術家隨時調動他對繪畫的微妙的預感。漆瀾說，畫面的跡象不是簡單的心電圖，儘管有時表現為偶然性，但更多是長期持續強化的直覺的總爆發。這種直覺追尋的不是正確答案，相反，它需要不斷地冒險，向不可能的邊緣邁進。因此，他的繪畫過程就像是一次次搭建多米諾骨牌，一次次推倒重來，產生無數變數，在中斷、蜿蜒中前行。一切都在他的畫中留下軌跡，從想法到行動，從創造到破壞，從建構到解構，看上去酣暢淋漓，處處糅雜了審慎、懷疑、否定，以及對歷史經驗的消解。

這些畫許多曾被石膏水沖淋或浸泡，底稿斑駁，灰白的痕迹在畫面上潑灑、流淌，與五彩的丙烯、油畫棒、色粉匯合，明艷的顏色一層層向上涌動，恣肆汪洋。它們賦予消逝的瞬間以形式感，不斷疊加、擴展的筆觸試圖以短促有力的節奏感超越時間的虛耗。以他的蝴蝶裝冊頁《與波納爾的商榷》系列為例，看起來，漆瀾是在一系列變體畫中描繪相似的風景，或是在一張畫中呈現迥異的景緻。並列的圖像構成了一種蒙太奇式的空間，在形象和顏色的晃動中，粗暴與含蓄並置，相互摩擦，畫面起伏跌宕。它們和博納爾筆下那些異常明麗的風景畫遙相呼應，幽深的陰影、律動的線條與飛濺的色彩捕捉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時刻，如徜徉深海，融入自然的無限和激流。然而，這些畫在漆瀾改變本應遵循的語法和規則時才最為生動。在形象的邊緣，在內在結構與形式的鬆動之處，他才展現了創作的真正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