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潤物無聲

知行合一，潤物無聲

今年有閏六月，北京的天氣悶得厲害。做什麼事兒都無精打采，還有點吃不下飯。不止我沒精神，家裡的兩隻小貓，木木和獃獃，也是整天懨懨欲睡的樣子，一隻佔據沙發靠背頂，一隻佔領陽台的貓爬架頂。

喜歡的幾位作家，近來都沒有更新文章。好像商量好，集體躲起來消暑了一樣。

只好找些開心的事情討好自己，否則怎麼好好工作呢？桌上擺好甜杏子、半個西瓜，拿出前不久從柚子桑那兒借來了兩本書，一本鈴木俊隆的《禪者的初心》，一本賴聲川的《賴聲川的創意學》，預備開開心心地讀一天書吧。一邊讀著從她那兒借來的書，我一邊就想起了柚子桑這個人來。

柚子桑是那種我真正打心眼裡喜歡靠近的女生。恬靜溫柔的外表，包裹著一顆堅韌獨立的心。明明是從英國學設計回來的女孩，設計中式傢具，毛筆字寫得極好，喝茶喝得相當有品有理。和任何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從不見她與人爭執，待人也沒有分別心。以前我不太相信「如沐春風，溫潤如玉」，覺得那都是做出來的假象，稍微深入接觸一下就會幻滅。直到遇見她。

她來我的私塾學日語，認識至今也將近兩年了吧。她和我都慢熱，真正親近起來是認識大約半年多，和他們班一起去京都玩的時候，我和她睡一個房間，深入地聊了好幾個晚上。我那時被自己欣賞的一些人傷透了心，而她告訴我：「莫愁前路無知己。」

後來去她家玩，看到她書房兩面牆的書，每一本都合我的口味。自此才知道，她的氣質，不是做出來的，是知識和獨立思考醞釀出來的真修養。我學古琴，也是因為聽她彈了一曲《酒狂》，配上唐伯虎的《桃花庵歌》。而她設計的那套琴桌琴凳，細膩內斂，沉靜端莊，也被我偷偷加入了願望清單。

第一本從她家借的書，就是《茶道帶來的十五種幸福》。（我已經厚臉皮地向她提出定期去借書還書，順便蹭茶喝。）借書後，我們的課結束了，她又生了小孩，那本書就在我這兒放了將近半年。要放在以前，我可能會因為這本書的名字，就不去讀它。但是柚子桑，溫柔地說：「這本書可以看看。」那句話就像一個魔咒一樣，瞬間說服了我。原來話語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說話的人是誰。行為的力量，遠遠大於言語。柚子桑站在那裡，她本身就是我讀這本書最重要的理由。

那本書，我反反覆復看了許多遍，認真做了筆記。尤其是她畫了線的地方，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力。那些白紙上的鉛字，因為被她用鉛筆畫了條線，而顯得格外閃閃發光。

記得一次，偶然在她面前提到私塾的同學不好好寫作業的問題，她輕輕地說：「其實還是自己的問題哦。」我才驚覺自己像個盯著上了鎖的門抓耳撓腮、無計可施的人，被思維定勢困住，竟然不知道開門就該去尋找鑰匙。而這把鑰匙，正是我自己。

後來我跟她說起這事，她卻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她並非刻意去說，言行都是發自本心，卻對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那種影響，就是「耳濡目染」吧。

我如被醍醐灌頂般醒悟，真正的好老師，當「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就像曼德拉說的：「想要改變世界，先從改變自己開始。要想撬起世界，你得把支點放在自己的心靈上。」

不必去想著改變別人，做好自己，讓自己恰如其分，「在恰當的時間以恰當的方式做正確的事，那萬事都會妥妥噹噹」（《禪者的初心》鈴木俊隆）。

我從小到大都想做一個好姐姐，常常「教育「弟弟，希望弟弟這樣、那樣，可是弟弟不僅沒有按照我說的那樣做，還總是和我「作對」。現在想來，哪是弟弟在和我作對，他只是敏感地察覺到我言行不一罷了。

哈佛大學的心理學教授——泰勒曾經在一節課上跟學生們做了一個耐人尋味的遊戲。遊戲開始前，他說：「請大家按照我說的去做。」然後，他把手放在下巴上，卻對學生說：「請大家把手放在臉頰上。」結果，大多數學生都把手放在了下巴上。直到泰勒多次提示，還是有人轉不過彎。他以此證明，行為比言語更有力量。

所以，明朝的王守仁才會提出：「知行合一，止於至善。」人的思想和行為要做到一致。但是我們人總是善於發現別人的問題，卻傾向於忽略甚至美化自己。好在有身邊的人作為鏡子，身邊人的態度和狀態，可以照見我們自己。同時，我們的心又像一面鏡子，照映出周遭的人事物。

要做到知行合一，須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地觀察自己的身與心。每一個升起的念頭，每一句說出的話，每做一件事，都需要被我們自己清楚地看見。

台灣女作家琦君的恩師，詞學家夏承燾老師教學生欣賞詩詞時，曾讓他們不要死記硬背詩詞。因為喜歡的自然能記住，不喜歡的當下記住了也會很快忘記。聽上去就跟村上談跑步一樣：「喜歡的自然能堅持，不喜歡的堅持了也對身體不好。」

從小到大我都被各路人馬批評孤僻、固執，可是我自己知道，一旦遇見自己真正認可的人，我就會變得很主動，很善於傾聽意見。而那些人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從來不用蒼白的語言來說服他人，他們自身就是他們思想的忠實實踐者。比如柚子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成為和他們一樣「知行合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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