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虛假的事，你為什麼不覺得受騙？

比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比如《莊子》中的種種寓言，為什麼明明知道它是虛構的作品，人們仍然喜愛它，而且並不覺得作者說假話欺騙了你呢？像《紅樓夢》中絳珠仙草眼淚還債的故事，不僅沒人罵它騙人，反而博得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讚賞。

文學作品的真與現實世界中的真，並不是同一回事。如果要求文學的真必須等同於現實之真，那也不要看電影了，拿個錄像機拍攝某個人吃喝拉撒、玩耍、學習、工作、睡覺的全過程，豈不是最真實的，這豈不就是最好的藝術作品？或完完整整毫不掩飾地記錄某人吃喝拉撒、玩耍、學習、工作、睡覺的全過程，豈不就是最真實的文學作品？可實際上，即使最無聊的人恐怕也難以消受這樣的藝術吧。

老師要求學生寫作文時要寫「真人真事」，要有「真情實感」。有了這個框框，學生當然就不敢充分發揮想像，只好實話實說。人家寫出來流水賬，難道沒有老師的原因嗎？你老師關注的重點本就是說「事」，而不是傳「情」啊。但那雞毛蒜皮的「事」，本身真有什麼重要嗎？要說它重要，不正是因為它給人情感或思想上的觸引嗎？

所謂作者的真情實感，並不只是他個人的特殊性的性情，而且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共相。王國維認為，李後主的詞好像能寫出千古人類共有的悲哀，相比之下，宋徽宗的《燕山亭》詞寫出的不過是一己的特殊的悲哀。雖然我們並沒有宋徽宗那樣的生活經歷，但這首詞中傳達出的「悲哀」之感的基型，卻是人所共有的，我們讀他這首詞，也可以體驗、重現他的「悲哀」，只是跟讀李後主詞相比，這種情感的「大小不同」而已。

如果違背了這種共性的普遍的真誠，就會被讀者厭惡，被讀者罵為「胡扯」，使讀者覺得不真實。說到底，文學的真實是共性的普遍的情感的真實。作者的關懷也不一定是對實際的具體事件的關懷，但一定要有對人生意義的關懷。

文獻與注釋：

世間妙文，原是天下萬世人人心裡公共之寶。【金聖嘆《讀第六才子書西廂記法》第七十五則】

尼采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戚，後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王國維《人間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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