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在裸模面前如何做到熟視無睹，沉著創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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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初，我們系裡選人眼光獨到，請的人體模特都是些批發市場賣假玉的攤主，遊走在校園周邊以撿拾垃圾為生的老太太，年輕時當過挑山工苦力如今瘦骨嶙峋的老大爺，家庭不幸離婚後完全沒有收入來源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

唯一稍微年輕一點的一位，也是命運坎坷。她是我們學校早幾年畢業的專科學生，人生路出現了偏差，畢業後多年未找到工作，瞞著丈夫孩子來到學校，請學校為她安排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學校出於照顧，安排了人體模特的工作給她。有底薪有模特費，比其他模特的待遇要稍好。但她與之前提到的幾位一樣，由於經濟困頓，生活負擔重，把自身消耗的毫無美貌身材可言。

作為長期合作模特，他們有的也僅僅是不同的性格特徵與寫滿了人生經歷的身體。每個模特的工作態度也都不盡相同，有人易累些有人耐打磨些，有人每二十分鐘就會要求休息一次，且小動作多保持不好。碰上這樣的學生們一般都會叫苦連篇。有人連續四十分鐘可以紋絲不動，一旦坐住就彷彿變身為一座雕塑，身周一切都與眼下這具軀殼無關。那會是系裡最受歡迎的模特，每個年級班級都搶著用，一年下來幾乎就沒有空閑時候。

年輕時當過挑山工的大爺，我畢業那年他已經七十多。但由於身體硬朗耐性極好，無論春夏秋冬都可以一坐幾十分鐘紋絲不動。就連我這樣動作緩慢的都不用著急去畫。年輕時長期重體力工作在他身上留下了篆刻一樣的痕迹，雙腿嚴重靜脈曲張，布滿了爬蟲似的凹凸，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骨骼肌肉結構明顯，無論在老師還是學生眼中都是當模特好料子。

離婚過的中年女人，身體虛胖，雙頰布滿曬痕，眉毛眼睛處是許多年前時興過的那種簡單粗暴式的紋眉與紋眼線。四條粗黑的弧線勾勒在她臉上，毫無美感，卻無聲道出她窘迫寡助的生活狀態。

拾垃圾的與賣假玉的老太太據說競爭很激烈，都想多當幾期裸模，怕失去這個不需要費太大力氣的賺錢機會。與其拾垃圾與在小市場上討生活，坐在有暖氣空調圍繞的美術畫室一動不動，似乎能讓她們的感受好上那麼一點點。有老年女性的肚腩，贅肉，下垂，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乾枯亂髮。沒有許多人想像中的妙曼身姿，彈性肌膚，嬌羞神色，與荷爾蒙飛散。

每天，在模特揭開浴巾，紋絲不動坐好的那幾個時辰里，沒有人是為藝術獻身，他們都僅僅是為了討生活。

僅有一次來的一位二十歲露頭的漂亮女孩，是因為被前任甩，以不可名狀的心態做了次睡衣模特。她的前男友也在系裡，但不與我們同班。我不知道畫她的時候班裡男生都是什麼心態，但她一直表現出嘻嘻哈哈的樣子，反而給人一種很悲傷的感覺。大家各懷心事的畫著，揣測著，畫室表面充斥著笑罵聲，咳嗽聲，與外放民謠。她只來過那一次，用彷彿是行為藝術般的做法，傳遞了她的感受，又用身體沉默的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我覺得應該沒有題目中說的「熟視無睹，沉著」創作，哪怕是老師，教授，他們在看到一個陌生的身體時，也會思考，會根據其展現出來的外部特徵去聯想，感受。畫身體結構是一方面，通過觀察模特的皮囊表象，把他畫的符合他，是他，又是另一方面。不感動無法創作出優秀的作品，即使是天天畫畫，見到人體模特就像見到石膏像一般的畫家，在勾勒出每一根線條，每一塊肌肉結構時依舊可能會感動。讓他感動的可能是模特身上的某一個象徵著他自己的鮮明特徵，也有可能因為畫面本身，一筆下去表達出的協調到位。

當然也聽說過「師生戀」里老師約畫學生，學生約畫外系女生的事，那本來就不僅僅是為了繪畫的目的。那種情況，姑且是認為打著藝術的幌子解決個人需求吧。和問題中說的應該不是一回事，就不再多贅述了。

萬千世界，有人把模特發展成女朋友，有人把女朋友發展成模特，有人打著藝術的名號佔人便宜，有人願者上鉤。有人喜好身輕體弱，有人偏愛脂肪蕩漾。有人畫美，有人畫丑。怎麼樣都好，但我唯一不相信的是，一個有能力創作出好作品的人，他在見到一個沒有遮掩的身體時，能做到「熟視無睹」，毫無獨立感受。一個好的藝術工作者，他應當是敏感的，細緻的，對世界保持著飽滿的想像，擁有角度獨特的觀察力。他應該擁有隨時可以熱情起來，對細節保持感動的能力。

一晃已經十多年不再畫畫，突然答了這樣的問題，還真是有點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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