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藝術品收藏之道中國書畫的「神醫

在傳統中國書畫界中，裝裱也稱作「裝池」、裝潢」、「裱褙」，是中國特有的一種保護和美化書畫及碑帖的技術。眾所周知裝裱可以使書畫作品更為美觀和結實耐損。但它的神奇之處還不僅於此，經由裝裱師高超的手工裝裱，一些古代流傳下來的殘破作品竟然可以「起死回生」！本期「藝緣」專欄就和大家分享介紹中國書畫的「神醫」手工裝裱。

火燒國寶

1948年的某天，北京琉璃廠16號院來了一位訪客，他就是大畫家徐悲鴻，店內兩位師傅各自忙碌，店外徐悲鴻神情焦急，惴惴不安，滿心惦念著放在店裡的一件寶貝。

兩位師傅先是將備好的棉絨理順，貼在桌案上一張畫中的仕女面部。那畫中的仕女們彷彿歷盡了雨淋風吹日晒，滿面污垢，經師傅們貼上棉絨，面部倒像是戴上了合適得體的面具。

師傅們的動作既嫻熟又小心、棉絨貼得厚薄適中，恰好將畫面封得嚴實均勻。等了一會兒，年紀稍長的一位師傅拿出一瓶高粱酒來，向畫上的棉絨潑灑了下去。待他收好酒瓶，另一位師傅竟點燃一根火柴向畫上棉絨靠近。火柴的火一接觸到棉絨的瞬間，整張畫立時就鋪滿了淡藍色的火焰，這讓一旁已經進店觀看的徐悲鴻嚇得臉都綠了。

畫面上有火卻沒有焚毀，過了幾分鐘，兩位師傅用濕毛巾將火撲滅，再小心拂去絨灰，此時奇蹟出現了：只見重新露出的畫面上，仕女們個個眼帶笑意，面若桃花，與之前的畫面樣子相比，宛若重獲新生。

徐悲鴻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了地，這幅被淡藍色火焰包圍的畫卷不是別的，正是被他視作「悲鴻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此畫卷繪製精美，就連張大千、謝稚柳都曾作過極高評價，鑒定為晚唐時期作品，甚至有人推斷其出自「畫聖」吳道子之手，堪稱國寶。

吳道子 《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只可惜歷經千載流轉，如此珍貴的畫卷早已破敗不堪，該找誰來幫忙修復重新裝裱呢？於是，徐悲鴻便想到了北京琉璃廠的老朋友，書畫裝裱師傅劉金濤。而劉金濤看似「火燒國寶」，卻是用了裝裱中處理古畫的一種傳統方法，「粉黑」。

所謂「粉黑」，是指因重彩作品使用的花鳥顏料中含有鋁粉，年代久遠畫面氧化變為灰色或黑色的現象，就像《八十七神仙卷》中的「黑臉」仕女一樣，而火燒的方法可以還原被氧化的鋁，從而使畫面變得煥然一新。

其實，不僅火燒，書畫裝裱過程中有時候還會用「沸水燙畫」，它和「火燒」一樣都是為了去污，而這些正是書畫裝裱過程中的重要一環。

揭開一坨畫

在許多人的眼裡，書畫裝裱無非就是用紙托裱在書畫作品的背後，然後用絹、綾，紙等鑲邊，再安裝軸桿或裝框，使畫易於懸掛和收藏。殊不知這只是裝裱中的原裱，即裝裱新畫。相較而言，對出土書畫和傳世書畫進行重新裝裱，才真正可見書畫裝裱師傅的真功夫。

重新裝裱，除了上一例子提到的去污，還包括補洞、揭芯，全畫等多道工序，之後才可以按原裱一樣重新品訂裱式。而無論是補洞、揭芯，還是全畫，每一道工序都有著很深的學問。

1972年，湖南長沙馬王堆出土了一批珍稀的帛畫，起初專家學者面對這些早期繪畫文物資料都顯得很興奮。然而後來當專家學者們仔細一考察不禁倒犯了愁，這些帛畫大多數都已經完全看不出「畫」的樣子，不是殘破而是糊在了一起，一坨一坨的亟待分開和修復。

馬王堆出土帛畫

這個艱巨的任務很快就交到了故宮裱畫室，當時的裝裱專家張金英接到這個任務。看著眼前剛從墓里挖出來、沾滿了腐蝕物和泥土的一「坨」畫，他知道一段辛苦艱巨的時期又到來了。

在書畫裝裱中，一般說來，揭芯就是把從前裝裱過的書畫作品的畫芯和托心紙(畫芯背後的單層宣紙)、覆背紙(書畫裱件背後的兩層宣紙)分離，以便重新裝裱。但那往往是針對古代的傳世作品，而這次的任務大有不同，因為面對的是出土文物，既沒有原先的裝裱，更不是一畫一「背」。帛畫的邊都被糊上了,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幾層。別無他法，張金英只能一點一點慢慢揭，有時候一整天還揭不了一層。但這種活路完全需要耐心，一點也急不得，只能平穩緩慢，否則手稍微一抖，一層帛畫可能就因此而壞掉了。

不過這都還不是最難的，張金英還曾經遇到過幾近成泥的畫。那是一批從南方送到故宮來修復的古畫，由於當地潮濕的氣候條件不適合保存，這些古畫大多面目全非，連纖維都斷了、黏黏呼呼的。看著像紙實際上一點韌勁都沒有，這又是除卻對專業工夫以外，對耐心和細心的考驗。

揭畫的時候，必須拿手慢慢平穩搓掉後面的托心紙，留下正面的畫。手的輕重力度還必須要合適，搓的力度狠了，前面就沒了。搓的力道不一致，搓出來的厚薄就不一樣。只有緩急輕重完全均衡，才能保證最後修復的畫面、人物如原樣不會走形。

佛肚裡的殘片

除了成坨成泥的畫，有時候一幅古畫被送到裱畫師手中時，還極有可能是一堆殘片，毫無規律可循，裱畫師們只能一邊尋找、一邊探索。

1974年，當時裝裱極富盛名的北京榮寶齋就接收了一堆這樣的古畫殘片，那是一次在對山西省應縣木塔進行常規維修時的意外發現。文物工作者在第四層釋迦佛的肚子里，竟然意外找到了絕跡已久的契丹版《大藏經》。

漢版《大藏經》局部

這部經文堪稱佛教的一部大百科全書，它不僅收錄了大量的佛經和歷代高僧的重要著述，還記錄了佛教發源地印度的部分歷史和民俗。然而，這部經書早在它的發源地印度就已經失傳，只有漢文《大藏經》還流傳於世。據史料記載，《大藏經》猶以遼代所刊印的契丹版最為上乘。可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批經書在遼代以後竟然絕跡，而如今卻出人意料地在佛肚子里被發現。

雖然發現契丹版《大藏經》是可喜可賀的，但是它的保存環境相當惡劣，當時存放經卷的佛像肚子，曾經有段時間被一窩黃鼠狼佔為巢穴，結果可想而知，這批珍貴的佛經自然是讓黃鼠狼弄得一片狼藉。

為了修復這一傳世瑰寶，北京榮寶齋集中了當時堪稱最強的修復力量，其中就包括北派裝裱高手王家瑞和張貴桐，他們因曾經成功修復了唐代《女媧圖》和明代鍾欽禮的《山水》等大量古舊書畫,而在業內享有盛譽。此外,還有裱畫大師馮鵬生和李振東。

裝裱師傅們先用特製的藥水，將黏在一起的經卷仔細展開，接著，便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拼接工作。

在拼接的過程中，他們注意到其中一幅遼代佛像找不到眼睛、鼻子等重要部位。馮鵬生和王家瑞經過反覆分析後大膽推斷，如果這些碎片沒有失蹤還有留存的可能，那就只會在一個地方，即早前發現經卷的佛像腹中。而此時距最初發現的時間已過了一年。很多人都認為再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終在兩位裱畫師傅的堅持下，佛像被重新打開，他們仔細將佛像腹中的塵土打掃出來，用極細的篩子將篩去塵土，果真在其中找到了幾張碎片。而這幾張碎片符合裱畫師傅的推斷，剛好與丟失的部分吻合。

其實這種尋找碎片的過程，也就是裝裱中所說的補洞。這乍一聽起來像是給破衣服打補丁，但實際上又完全不同，它必須做到修舊如舊。所以，兩位師傅才如此執著堅決地要找和原作殘破處相同的材料。

裝裱大師往往也是書畫家

明代時期的裝裱專家周嘉胄曾在著錄的《裝潢志》中說：裝裱師必須有和「箭射貫虱」的眼睛和「鍊石補天」的妙手，要從容不迫，聰慧靈巧，心細如髮。綜觀劉金濤、張金英、馮鵬生、張貴桐等等裱畫大師，莫不是如此。

但鮮少有人知道，除了裝裱的絕活功夫，這些大師往往自己就是書法家或者畫家，而這也是因為修復古舊書畫的最後一步是全畫。

有些古畫因為存放年限太久，或者一些外在的原因使得原畫掉色褪色，這就需要在修畫的過程中給畫上色。為了上色既能做到自然，又能做到破壞畫意，這就需要裱畫師必須懂一些繪畫技術。

比如裝裱專家張金英，每次動手修復古畫前，都會花一番功夫詳細去了解和學習這張畫，去揣摩畫家當時創作古畫時的筆觸和畫意，等到感覺胸有成竹之時，他才敢下筆補殘。我們如今能有幸看到的唐馮承素臨王羲之《蘭亭序》卷、唐人《百馬圖》、倪瓚竹石枯木等字畫，就是借張金英之手成功修復的。而享譽盛名的國寶《清明上河圖》，則是由張金英的師傅楊文彬修復完成的。

唐人《百馬圖》局部

熟悉書畫「神醫」，識別書畫造假

人靠衣裝，畫講裱裝。在傳統中國書畫拍賣中，裝裱已經越來越成為投資的重要參考標準之一。同樣一件作品，通過不同裝裱就可能會有不同的價錢。

這裡要提到的一個經典案例是，2017年春拍中，陸和九和啟功創作的《山水書法四屏(八開)》，估價18萬至25萬元，成交價為57.12萬元。這件作品早前曾經是一把成扇，在2000年中貿聖佳的拍賣會上，當時的成交價也只有14300元。在2009年的秋拍中，它還是以扇面的形式出現在拍賣市場上，估價8萬至10萬元，但當時沒有成交。沒有想到後來藏家重新裝裱之後，一下子令人眼前一亮，拍出了令人稱嘆的天價。這無疑從一個側面顯示出，裝裱對於畫作價格的重要性。

陸和九 啟功《山水書法四屏（八開）》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也有必要熟悉書畫「神醫」識別書畫造假，比如2004年中國嘉德秋拍中，齊白石的一幅《雲海林屋圖》，估價28萬至35萬元，成交價為46.2萬元。在畫幅下端，畫家背題：「此幅之紙有兩層，謹防裱褙之人偷去一層。裱成照光一看，若無這一行字，即偷去矣。白石筆批。」由此可見，在裝裱中「揭二層」的辦法，早就為一些別有居心的人所用，而引起了畫家的警覺。而所謂「揭二層」，就是利用裝裱之機，把書畫真跡的字芯，畫芯的表層與托心紙、覆背紙揭離，利用墨色滲透而成的影像造假製成另一件作品盜名欺世。

齊白石《雲海林屋圖》

本期「藝緣」專欄就和大家分享介紹到這裡，謝謝關注與支持，下期專欄再相約，敬請期待。

作者/林永恆

編輯/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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