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長頭—藏地的禮拜

向著遠方無盡的藍天和綿延的山脈伸展過去，滿載人們欣奇與期待的車輛正沉甸甸地駛往青藏高原。來訪者無疑都被這片土地上雄偉旖麗的景色震撼了雙眼，與此同時，那形單影隻卻堅強無比的背影，又或三四人結伴互相勉勵前行的小團隊，卻也給來訪者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震撼。他們，就是青藏高原上的朝聖者們。

說到進藏路線上鼎鼎有名的朝聖者，就不得不提到他們朝聖的方式——藏地的大禮拜，又稱磕長頭。相信所有的藏族人都不會對它感到陌生：在藏區，不要說成人，甚至是剛能蹣跚走路的孩子在家人有意無意的教導下也知道向那些珍貴的佛像磕頭以表達自己的虔信。於是，從一開始的直接趴到地上到搖晃著幼小的身軀艱難地站起來，在日復一日的鍛煉當中，這個動作也隨孩子的成長變得越來越熟練。毫不誇張地說，藏區的孩子到了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磕長頭的動作都能做到一氣呵成，還經常能看到幾個孩子在寺院里爭相磕頭，以此來博得長輩們稱讚的場景。大部分藏族人一生磕過的頭恐怕不計其數，很顯然，磕長頭會在歲月的沉澱下變成藏族人本能的一個行為。在拜謁珍貴的佛像，幸遇自己的上師，或者辭別養育自己的父母時，藏族人往往會選擇磕長頭。彙集千言萬語於一處，毋盡言，只因你我共通心語。

有關磕頭禮，我們來做一個簡單的了解。瑜伽和印度很多古代宗教哲學,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當他們與佛教相結合，就產生了佛教密宗體系。藏傳佛教以修密法而著，是佛教里唯一一個宣揚可以終身成就的分支，在密法修行的過程中，四加行是其預備階段，作為所修主要內容—正行的基礎和前提條件。大禮拜則是四加行中一項，可見其在藏傳佛教中地位之重。

磕頭禮可以簡單分為大小禮拜：小禮拜稱「磕響頭」或「五體投地」，它是以身體的五處觸地頂禮，拜佛的時候，雙掌、膝蓋和額頭一定要觸地。只有雙掌和雙膝著地，額頭沒有著地，就不算五體投地；如果將整個身體伸長，全身觸地頂禮，就叫做大禮拜。

磕頭的手勢可依次大致分為三步，然而合掌的具體落位除了第三步——置於心間外，其他兩步的說法則稍有異議。有的認為第一步應位於額間，第二步落在喉處，分別寓示洗凈身業、口業，清凈意業；另外一種說法是第一步置於頭頂，再落到喉處，這時頭頂代表清凈身業；甚者還有說法將手勢分為四步，依次落在：頭頂－額間－嘴唇－心間，分別表示向內心自我反省，臨命終時要直接投往西方凈土，清凈自己所做、所說。接著再匍伏在地，雙手直伸，平放在地上。這就是一套完整的大禮拜的動作了。磕頭時還伴隨著念誦咒語，表明身，口，意同時頂禮供奉上師和佛祖，更加功德無量。總之，四加行之一的大禮拜特彆強調通過這種苦修來消除自身的罪障，以求之後修習密法和增長智慧能夠順利。

在藏區，有些高僧大德的禮拜動作便個人特色鮮明，細節之處不盡相同。其實，佛教作為一個更偏向教育和引導的宗教，自由和靈活度極高。磕長頭行禮拜的出現絕不是為了讓信徒一板一眼地把整套動作做得多麼標準，嚴格遵守一個死規定。真正意義上的大禮拜不僅只是磕長頭這麼簡單，它要你保持全神貫注，回觀自己的內心世界，為曾經犯下的罪業進行懺悔。讓你以身口意頂禮的方式將自己徹徹底底地交託給眼前的上師和佛祖，培養自己的虔信，為接下來更為艱難的密法修行做準備。同時，它還讓自以為是的你能夠低下高昂的頭顱，在一遍遍的五體投地中調伏傲慢的心，破除我執，以無比謙卑的態度身伏大地與塵埃感受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最重要的是，要以眾生同我一起頂禮，一起消滅罪障，一起懷著積累福德的心態來做大禮拜，想像一切有情之存在與你共沐佛光，強化為助眾生的解脫而投身佛法的信念，助長慈悲。

修習大圓滿加行，頂禮大禮拜，通常要十萬遍才算圓滿，而且一旦開始修習就一天不能落下，直至十萬數滿，否則還得從頭算起。這個較為艱難的過程，是一個下定決心修習密法的信徒必須經歷的考驗。

恐怕除了真正的修行人，很少有人會去想為什麼我們見到佛像，佛塔，佛經或上師都要頂禮。其實並不是機械地為了磕頭而磕頭，就如同上文所講不同手勢代表不同的觀想一樣：頂禮佛像，就是對佛陀所代表的通達圓滿，究竟真實的智慧和追求真理的精神的讚歎與頂禮；佛塔、佛經則代表佛陀所說之法，這是對解脫之道的頂禮，是對認知真理的渴望；而上師為善知識的化身，是引領自己走出輪迴苦痛的活佛。這些涵義在一遍又一遍的磕頭頂禮中強化於心，最後成就了堅定不搖的虔誠信仰，也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一個民族的性格品德。這是完全對立於盲從權威的自由選擇，生理與心理緊密聯繫，彼此作用，即是符合科學的方法論又是超越科學的世界觀，而大禮拜大概也是佛教所講究方便法門最佳的體現之一。

再來說迴文章開頭的那些朝聖者們，他們朝聖之路的起點各不相同，布滿了整片青藏高原，然而終點卻只有一個——拉薩，或者更準確地說，大昭寺。釋迦牟尼作為佛教的創始者，在佛教徒心中的地位無比尊貴。現存於拉薩大昭寺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金像和存於小昭寺的八歲等身金像，及供奉於印度菩提迦耶佛陀成道菩提樹下金剛座處正覺塔的二十五歲等身金像，相傳為佛在世時，弟子們為使他的真容傳之後世，特請工匠替他鑄造。由釋迦牟尼的奶母根據回憶從旁指導，造像與其本人酷肖，還由佛陀親自開過光。二十五歲等身像遠在印度，而八歲等身像曾遭損毀，因此十二歲的這尊完好的佛像顯得無比珍貴。西藏流傳一種說法：拜謁到佛陀等身像的人與接受佛陀親自的灌頂無異。

因而在遠離拉薩的藏區，許多虔誠藏族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三步一磕跪拜到拉薩，親睹釋迦牟尼佛的尊容，結下解脫輪迴的因緣。等他們有了一定的積蓄，並身體尚為健壯之時，便會毫不猶豫地踏上朝聖之路，成為高原上的英雄，滿懷誠心，孤獨卻又自豪。他們三步一磕，每次起來都從之前叩地時留的標記處繼續前行，從不懈怠。風餐露宿，朝行夕止，難以想像這些人在天氣惡劣且變化多端的高原上是如何一步步堅持下來的。待大昭寺前繚繞的桑煙終於將英雄們盼來之時，他們早已衣衫襤褸，額頭磕破的印記格外顯眼，卻也讓當地人對他們由衷敬佩。許多外來的世人看不起這些朝聖者邋遢的外表，覺得他們就是一群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但那些朝聖者，卻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富足的人。一路洗凈自己的罪障，將所有毫無猶豫地供奉給佛法僧，對金錢物質不再留下貪戀，全身上下就剩那件不曾離身的臟皮襖和手裡的念珠，從裡到外只剩滿滿的信仰和快樂；然而，有的英雄在途中犧牲，他們的身體或許成為了鷹鷲口中之物，最後化為塵埃，在高原的土地上流連反轉，隨著風兒的引領來到拉薩，最後也拜謁到世尊的容顏。如此悲壯的英雄結局，默默無名，不需驚擾到任何其他的生命。在高原上誕生，又在高原上消亡，這是歲月淘沙不曾間斷地上演著的生命的輪迴，高原上的荒蕪之處肅穆遼曠，天地蒼穹彷彿都在低聲呢喃：諸行無常。

磕頭是典型的宗教習俗，後來成為了藏地的傳統習俗。不得不說，磕頭在藏民當中是一種十分流行的健身方式。許多人不需出門，直接在家裡鋪上一塊墊子，便可以足不出門進行鍛煉。人們一般會把它當作胃病和糖尿病的最佳理療，有許多常年胃病吃藥也不見好轉的病人，在堅持每天磕幾百次長頭之後都能得到好轉。

從宗教層面講，疾病等一切不順都是前世所造惡業的果報，而由胃病所現的業力尤為深厚，此時大禮拜作為一種消除業障修習方法，對胃病的治療效果顯著。其次，現在已經有許多科學研究和考察證明，磕長頭的這一動作確實對人體大有裨益。密宗修行者練習大禮拜時發誓奉獻自己的身、口、 意與上師佛菩薩合而為一,也配合呼吸觀想,無疑這就是瑜伽練習。普通健身練習者練大禮拜時,能做到精神專註,呼吸與動作相配合也即是瑜伽鍛煉。 做大禮拜時，雙手合十，全身伸展，上體前屈，前伸觸地，跪撐起身等一系列動作都會刺激到身體上的特定穴位，其功效繁多在此只作概述，即能夠伸展經絡筋骨，按摩腹臟，鍛煉肌肉等等。而且，磕頭時人們全神貫注，精神壓力往往會得到緩解，同時在將身位放低的過程中，困擾內心的傲慢，貪慾，雜念等壞情緒也在不自覺中好轉。從而人們的內在免疫力進一步提高，自然治癒能力達到極致，實現了對疾病的預防和治療。

藏民在無意之間發覺大禮拜的健身功效，使其成為了高原上獨有的健身方式。在布達拉宮前廣場的樹蔭底下，許多藏族老人一大早便集結於此，面朝布宮磕長頭，累了就坐在台階上各自歇著，拿出備好的傳統小吃，芐帕勒啊、卡塞啊、甜茶啊，充充饑，同時熱熱鬧鬧地聊上一陣，不一會兒再次開始磕頭。我的奶奶就是那個磕頭隊伍的成員之一，我親眼見證奶奶在被確診糖尿病後的十年里，一天不落地磕起了長頭，年過七十的老人便不再需要藉助過多的藥物，穩定地控制住了血糖和血壓，一日三餐在把握種類的前提下吃的又香又飽，身材依舊圓潤，臉色極好，完全沒有一般糖尿病人消瘦的體態和憔悴的神色。而這種「鍛煉方式」也逐漸在內地風靡，不少人都加入到了健身修心的隊伍當中。

當然，也有藏族人沒有這種磕頭計數的習慣，但是一般會在每日醒來或入睡前邊誦咒邊行三次大禮拜，為眾生祈禱。雖次數不多，但貴在其心意和一朝一夕的堅持。

回想起小學還未離家的那段時日，在五年級寒假的一個藏曆十五，凌晨三點，爸爸就帶著我去八廓街，繞大昭寺磕頭做了一次朝拜。記得當時的天空還只見繁星，卻沒想到已經有人在磕長頭。待我磕頭磕到一半的樣子，只覺力氣用盡便在一旁休息。忽然眼前遞來一瓶百事可樂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順著遞可樂的手看過去，一個戴著口罩，穿的嚴嚴實實的藏族婦女正眯著眼睛看著我，「是個好孩子，對佛祖真虔誠！快把它喝光了，你就沒那麼累了」，一口流利的拉薩話，稍顯尖銳的聲音在寒風中卻向我傳遞了些許溫暖。我怯怯地接過可樂並答謝了她。後來我並沒有開啟可樂的瓶蓋，我向來不愛喝飲料，而且我覺得寒夜之中的可樂會讓我更冷。等我和爸爸完成朝拜祈禱結束後，大昭寺前已經開始人頭涌動，洋洋洒洒的陽光也再次照到了大昭寺的金頂。臨走前，我看到一個同樣在做朝拜的老人，便把那瓶可樂送給了他。

我猜想，那瓶可樂的使命大概會在老人處得到完成吧。不過，類似背負使命的飲料，我覺得，只要磕長頭的禮拜仍在，它便也會一直在八廓街，在青藏高原，在朝聖者的心裡傳遞下去吧。

【參考文獻】

[1]惠可山僧.密宗四加行.

[2]陽明君，陳慧娜，梁莉.藏密大禮拜的健身作用研究[J].才智，2012，（17）:193-194.

選自《雪子》十三期

作者：加央措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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