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時光文/趙潔

半夏時光

1．

季節的腳步總是太過匆忙，未及靜望，忽已半夏。

每日乘車從渭河上穿行，由南至北，從北到南。憑窗俯瞰，風光無限，不長的一段行程，竟因一條河斑斕多姿了起來。

前些日子還鵝黃綠淺的河堤公園，似乎只是一夜間，便披上了一襲綠色大氅，由東往西鬱鬱蔥蔥地鋪陳開去。目之所及，哪裡都是綠的，墨綠、深綠，翠綠，淺綠……仿若世間所有綠色的染料全擠到了此處，那些法桐，冬青，小葉黃楊，還有拂堤的長柳，總會牽絆許多人留戀的眼神。

渭河灘里的蘆葦，確是日趨豐茂了。早春時節，它們實在是嬌羞的，在一天天暖起來的風裡，只零星冒出些淺淡的綠意。幾場夏雨過後，陽光更熾熱了，在渭水一日日的滋養下，它們迎著清風呼啦啦躥了起來，比賽似的抽節、長葉，只幾天功夫，便葳蕤一片，向遠遠的天際蔓延開去。

河心綠洲，常見躬身勞作的人影，時隱時現於一畦畦菜地，或是一片片青紗帳中。幾個戴著草帽的稻草人，仰目朝天，雙臂舒展，慣常是一幅沒心沒肺的憨樣。倘若細看，還會發現幾條隱隱的小徑，蜿蜒曲折，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看著，看著，便對幾百米開外，那條同樣橫亘在渭河上的步行橋，連同橋上隱隱綽綽的行人，生了許多嚮往。

於是，不再慵懶，在某個雲蒸霞蔚的清晨，或是殘陽如血的黃昏，興緻勃勃地上路了。有時是一個人，有時好幾個，有大人，有孩子，走走停停，玩玩鬧鬧，在一路風景中走過。

這樣走著的時候，我們，不也生動成別人眼中一幀美麗的風景？

2．

是半夏了，小城花事正濃。

石榴花開了。小區院子里，林蔭道旁，河堤邊，到處可見它們粲然張開的笑靨。那是怎樣驚艷的一種花哦，鮮紅似血，妖嬈若霞，在青枝碧葉間蓬蓬勃勃，喧鬧成一片。有人駐足也好，無人留意也罷，它們兀自開的如火如荼，映紅一片片天幕。

還有女貞，一種小城裡最常見的道旁樹，在這時，竟也開出細碎綿密的黃色花絮，在枝頭盈盈地淺笑。而此前，我卻只知，在秋天裡它會結出滿樹黑色小果子的。猶記那日午後，陽光正烈，從一條僻靜小巷走過時，空氣里滿是馥郁的花香，抬頭尋覓時，眼裡便跌落它嬌小的姿容。對那一棵棵開花的樹，不由分說的，便生了滿心的歡喜。

六月，也是蓮盛開的佳期呢。亮亮的天光下，那一塘清波，是少女善睞的明眸，迷離閃爍。蓮葉田田，流瀉出滿池清韻。清風徐來時，那些粉的、黃的、白的蓮們，若娉婷的舞女婀娜搖曳，顧盼生姿出萬種風情。

這個季節里，還有另一種花，也在大街小巷熱熱鬧鬧地盛開了，那是女人們用翻飛的裙裾為小城綉上的絢麗圖案。時尚短裙，曳地長裙，紅的熱情，紫的高貴，綠的清雅，黃的明艷，繽紛成一條條流光溢彩的河。於是想，大抵也正因了這一朵朵風姿綽約的女人花，小城才格外生動了起來，小城的夏才更添了幾分韻味。

3．

天，當真是熱起來了。

白天，日頭高懸，空氣燥熱。街上，已經滿到處是花花綠綠的遮陽傘，戴墨鏡的人多了起來，著短袖薄衫的行人，也盡揀著樹蔭下行走了。

這樣的日子裡，道邊水果攤上的色彩愈發的斑斕了。杏子黃澄澄的，是那種看上去很是酥軟的熟，黃里泛紅的油桃若塗了層釉彩，白生生的甜瓜擠擠挨挨，更有那薄皮紅瓤的大西瓜，只看一眼，便惹得人口舌生津了。樹蔭下守攤的大爺，頭髮花白，總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樣，大凡有人從攤旁過，總不忘笑著招呼一聲，他的生意也是附近最興隆的一家，許是因了他的水果新鮮價廉，又也許是他那張慈眉善目的笑臉，總會熨帖的路人心裡軟軟的，稱幾斤水果也便是必然的了。

黃昏迫近的時候，蝸居在大小樓群里的人們陸續走出了家門。公園廣場上，小區空地里，還有臨街開闊的地方，到處人影綽約，笑聲陣陣，舞劍的，練太極的，抖空竹的，還有跳廣場舞的，給溽熱的夏夜平添了幾份靈動與歡悅。

而此時，小區對面的建築工地依舊是燈火通明的，隔著落地窗，我默默凝視著那些在腳手架上忙碌的身影。幾個月了，總見他們日復一日的辛勤勞作，還常常徹夜加班趕工期，在燈紅酒綠的都市裡，他們揮汗如雨，卑微如螻蟻，那一幢幢日漸增高的樓盤，便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希望，

於是，期盼一場酣暢淋漓的雨，能為他們送去些許清涼，藉以消釋長久以來的疲憊。可是，真到雨落時，我卻分明看見，就在他們賴以棲身的工棚上，幾個身影在忙碌著，忙著用木板、塑料布苫蓋漏雨的縫隙。那一刻，我卻又惱起這窗外濯洗萬物的雨來……

4．

在鄉下，這樣的半夏時光里，那個被稱作北方小江南的地方，也一定是美若幻境了吧？

鷓鴣聲聲里，金黃的麥子早已退出寥廓的田野，忙碌了一季的農人們，終於可以在阡陌間悠然踱步了。一面面明鏡似的稻田，映著藍天白雲的倩影，蛙鳴聲聲中，那條河，定是在不緊不慢地流淌著，可不是，我的耳畔，儘是它的低吟淺唱呢。

父親的果園裡，早已是葳蕤繁盛的景況。獼猴桃園子里，圓潤密實的葉片層層疊疊，宛若張開了一幅闊大的綠帳篷，毛茸茸的獼猴桃早已綴滿枝頭葉隙，那些可愛的小精靈們，可是獨居在鄉間的父親最上心的寶貝疙瘩。櫻桃樹總是耐不得寂寞，雖未及掛果時節，但偶有風起，那滿樹的綠葉，竟也窸窸窣窣響作一片了。

菜園子里，不消說，也是喜人的。一壟壟青蔥迎風舒展，一串串辣椒綴滿葉隙，頂花帶刺的黃瓜探出了頭，細細長長的青豆角們，早急不可耐地爬上了高高的架子。田埂上，鮮嫩的黃花菜剛剛綻出一點點苞蕾，那些個尖嘴貪吃的鳥雀，每日里總會飛來啄食，嘁嘁喳喳地鬧騰不已。

不曾想，父親的一個電話卻掃了我懷鄉的興緻，石頭河水遠供省城，導致農田用水急劇緊張，水費較前些年攀漲許多，於是，石頭河東岸方圓幾百里的稻田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旱塬上慣見的玉米……

我愕然了！

我無法相信，那給予了我生命的稻田，那一直以來令我魂牽夢縈的青青稻田，就這樣，在這個夏天，從我故鄉的田野上銷聲匿跡了，就像多年以前，那些從我們眼底決絕而去的竹林一樣。

莫非此後，我真的，只能千萬次的在夢裡去追尋它們的蹤跡？我遺憾，悵然，卻又是那樣的無可奈何。

5．

那天，在秦嶺工作的朋友打來電話，盛情相邀去山裡玩。他興沖沖的告訴我，這段日子雨水充沛，他們一幫工友栽種的蔬菜瓜果長勢喜人，苞谷已經成熟了，自家蜜蜂釀製的蜜好多好甜……

聽著聽著，心，驀然就動了。

是夜，夢裡便現了鬱鬱蔥蔥的山影，涓涓流淌的嘉陵江，火車拉長的汽笛聲里，那個重巒疊嶂掩映中的小站，還有那一張張樸實的笑臉，倏忽間全飄至眼前。隔了三年多的光陰吧，原以為早被俗世的煙火泯了熱情，不想一經撩撥，心頭，竟似又有一團火，烈烈地燃了起來。

上一趟秦嶺吧！我對自己說。在小城呆久了，那些繁冗的世事和一成不變的生活，擠壓的人不光是呼吸，連整顆心也似乎逼仄晦暗了許多。

也許，大秦嶺的廣袤蔥蘢，會給靈魂帶來一次徹底地放逐和洗禮，並安妥我所有的疲憊和困頓……

作者簡介：

趙潔，女，教師，系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寶雞市職工作協理事。文章散見於《中國教師報》、《教書育人》、《陝西教育》、《延河》綠色文學、《西安晚報》、《楊陵文苑》、《秦都》、《秦嶺文學》、《寶雞日報》等，曾獲陝西省廣電中心「楊凌杯」《我和農村的故事》徵文三等獎，西安市岐山商會「國信招標杯」徵文大賽二等獎，寶雞市「美麗公路」徵文大賽二等獎，散文《最後一座麥草垛》獲全國第二屆「絲綢之路」青年散文大賽銅獎，並有多篇文章入選《寶雞文學六十年》等相關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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