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閑里半杯金駿眉

幾周前跳過了蹦極，四哥發現生活依然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心情倒是順暢了很多。

今天正好沒有什麼事情，早早洗漱完，準備好好睡一覺，恢復下精力，迎接嶄新的一天。

噹噹，手機屏幕一閃，一條微信消息跳了出來，誰呢，四哥一邊拿著刮鬍刀嗡嗡嗡地刮著鬍子，一邊給手機解鎖。

四哥經常在晚上刮鬍子，這樣就可以把早上忙亂的事情減少一件，微微冒出的胡茬也不會讓自己看起來特別幼稚。

消息是耀揚發來的，短短几個字，「明天去趟武夷山喝茶？」

四哥關了刮鬍刀，兩眼發獃般地望著雪白的牆壁，一會眼睛又向上眨了眨，低下頭回復了一個字，「行」

五月的翠綠總是養眼的，兩個人開車一路馳騁在略顯單調枯燥的高速公路上，音響里連續不斷的歌曲，或高亢，或悠揚，總算驅散了不少的空寂。

唱到了《農民》，坐在副駕駛的耀揚把聲音調大了些。

「怎麼，喜歡這個啊，不《白鴿》了？」

「都喜歡，既信馬由韁，也舉重若輕，你知道吧，男人啊」

「行了哈，哥們我大老遠是去喝茶的，懶得聽你瞎白話」

四哥頓了頓之後又說，

「不過啊，這兩首歌的歌詞都確實寫的不錯。」

相對於歌曲的旋律，四哥多多少少總是對文字更敏感一些。耀揚咽了一口苦水，苦水裡包裹著很多快湧出來但憋回去的話，無奈地擺了擺手。

「你哈，還是太年輕，咱倆差著境界呢」

耀揚搖下車窗，思緒也隨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丘肆意生長。生命就像一段旅程，經歷過才完整。每個人都是一條獨一無二的軌跡，可模仿但絕不可複製。

記得之前認識一個貴州的小夥子，他說自己和朋友在高速上把車牌下（摘）了，開到兩百多邁。之後有兩年開大卡車拉石頭，從山上下來時根本剎不住，每次都是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拉著車門，隨時做好跳出去的準備。膽顫心驚兩年後還是轉去開小車了。

還有一位重慶的中年大哥，年輕時跑丹東做了幾年生意，弄得油頭粉面，一臉社會人的圓滑世故。水果，海鮮，市場上什麼行情好就折騰什麼。後來回去又辦了個幼兒園，弄得也是很有起色。再後來接父親的班，當了一個市級支行的行長，唱起KTV來也是駕輕就熟，精力旺盛得讓年輕人都望塵莫及。

一邊瞎想著，時間也過得快了一些。

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程，就在一個休息區停了一次吃了些東西，兩個人交換下位置。管他什麼疲勞駕駛，說走就走的洒脫可以碾碎一切，何況區區一點點疲憊。

終於到了，出口外「武夷山歡迎您」的金色大字來不及細端詳，繼續向著一片茶樹山疾馳而去。

東北平原長大的四哥，從未見過這般綠色海洋的大片茶樹，隨著地勢的起伏，連綿不斷，與天相接。

兩個人下了車，天高雲遠下，空氣中瀰漫的茶的清香簡直要讓人醉氧。四哥貪婪地伸了個懶腰，順著「岩骨花香漫遊道」大步向前走。

走了半個多小時，耀揚往前一指，「前面就是三坑兩澗景區，這裡產出的茶葉味道最正宗，我家在那有一片茶山。」

茶山？四哥來不及收回閉不上的下巴，連忙快步跟上。

四哥並不懂茶，就連平時偶爾喝的咖啡也不懂，只知道和板藍根的味道有些差別。哥們喝美式，他也跟著點，覺得苦，真苦，但哥們說男人都喝美式，也就硬著頭皮喝了。

但這次出來喝茶不一樣，權當是陪耀揚散心了，況且以前自己也沒見過茶海，難得的開眼界。

茶山上，一個簡樸的小屋子近在眼前。

「這是你家的吧？」

「我爺的」

正門邊上，「茶農世家」，金色牌匾上四個類似行書的大字，落款是武夷山市人民政府，武夷山市茶葉協會，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八日。

耀揚看四哥津津有味端詳的樣子，覺得好笑。

「我說，這牌子不是送禮弄來的吧？」

沒等耀揚答茬，屋子裡一個老年人的聲音傳了出來。沒聽懂，耀揚給轉述了一下，意思就是，小夥子，說話要拍著良心。

門是敞開的，一位身著棉麻布衣的老人收拾得乾淨利落，正在炒茶。雖然滿頭銀髮，但精神矍鑠，眼睛很有神，兩隻手有節奏地上下翻飛，細密的茶芽均勻地散落，讓人眼花繚亂。

「你們屋裡坐」，老人微微抬起頭來，說完又繼續忙。

罷了罷了，四哥對匠人的尊敬又多了幾分。時間之於男人，是把鋒利的刻刀，能把人雕刻得厚重且有稜角，一筆一畫都是生活的痕迹。之於匠人，像一張精細的砂紙，打磨得精細，有質感，身處何地都是不沾半點凡塵。

四哥和耀揚坐在屋裡的藤竹椅上，聊了才知道，祖上好幾代都是茶農，爺爺的手工茶遠近聞名，老人家把茶看得比命還重要。

「那你怎麼不發揚光大，這環境，夜來繁星數，何處不茶香啊」，四哥靠在椅背上，四下打量著，透過玻璃窗，窗外的遠景是上一半純藍，下一半翠綠。

「生活不都是圍城嘛，這裡的花紅柳綠和外面的燈紅酒綠互相眺望，都覺得遠處的好。」

不一會，爺爺的茶炒好了，「來，給你們嘗嘗新茶，今年的味道特別好。」爺爺邊說邊抑制不住的得意。

根雕茶台上，一套白色帶青花的茶具，茶道六君子自不必說，茶蓋上一行黑色的小楷吸引了四哥的目光。

「武夷山市民間鬥茶賽專用杯」

年長的人，多半都視力下降，但卻總有洞察人心的穿透力。

「怎麼，你懷疑這也是送禮拿回來的？」

哈哈哈，四哥大笑，雙手接過來爺爺泡好的茶。四哥本不是吃貨，所以當別人看《舌尖》口水流了一地並立馬找吃的東西時，他只是覺得--爽滑，醇厚，層次感，入口即化--這些詞語真是寫的不錯。

小心地端起杯子，茶的顏色好像水中滴入了油一般，明亮金黃，晶瑩剔透，抿了一口，開始有些蜜香味，後來慢慢轉成花粉香。

一小口之後又一大口，確實是唇齒留香。「爺爺您這手藝」，四哥像小雞啄米似的認真地點頭，把大拇指豎的很高。三個人邊喝邊聊，整片茶山上清靜得很，有時大笑的聲音可以傳出去很遠。

那天的晚飯，奶奶做了好幾個特色菜，其中一個還用了嫩茶葉，耀揚對四哥說，我想在這自己蓋個木屋，回頭你幫我設計些細節，你點子多。

「妥了」，兩人一飲而盡，四哥盤算著自己閑暇時間在圖書館偷學的《園林景觀與設計》總算是可以派上用場了。

都說喝了茶能解酒，但兩個人還是嘴都找不到了仍在喝，之後便倒頭呼呼大睡。

「沒有啥事兒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實在不行，就兩頓」，耀揚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但四哥不勝酒力，啤酒幾杯下肚就開始暈乎乎的，走路也變得輕飄飄，彷彿踩在了棉花上。

至於白酒，嘗試過本地白酒外，汾酒郎酒金六福，再習酒茅台五糧液，再到已與年齡不相符的後起新秀江小白，除了從第一口就開始的火辣辣，五臟六腑的滾熱翻騰，瞬間大腦就二次元的四哥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綿柔，濃香，醬香，十里稻花香。

關於白酒只有一個結論，度數高的儘管看起來嚇人，但其實並不上頭，前一晚不論是喝到葛優癱還是直接鑽到桌子底下，隔日斷片醒來彷彿新生了一般，腦袋反倒輕鬆了幾分。低度酒就不一樣了，第二天就像腦子裡灌進去的水已經攪拌成了糨糊，晃來晃去的還有些沉重，難受得很。

梅酒，清酒，燒酒，米酒，花雕酒，葡萄酒，一圈下來，終於基本可以斷定五行里確實不缺酒，喝啥都醉，除了甜和辣，並分不出太大的區別。

四哥還曾想去大草原上一頓猛灌，然後頂著大太陽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實綿軟的草地睡上一覺，可日子就像是一卷厚厚的衛生紙，看著挺多，扯著扯著也就沒了。

太陽已高升，四哥迷迷糊糊的醒來，有點散了架子似的，開車太長時間，渾身的僵硬轉變成了肉的酸疼，強打精神起來洗漱收拾。

時間不早了，四哥也到了該返程的時間，耀揚也不多留。

送到了蜿蜒的山路盡頭，耀揚遞了一根煙給四哥，「這趟多謝了哈」，「靠，多謝就給我抽這個？」，四哥接過煙，兩個人一起抽了起來。

「行，我走了，回吧」

車子發動了，四哥把手伸出車窗外，背對著使勁揮了揮，沿著彎彎的山路，一直向前。

路兩邊是望不到盡頭的綠色茶海，空氣里瀰漫的滿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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