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喜愛的唐詩,不是詩仙李白的,也不是詩聖杜甫的,而是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唐人張繼的這首《楓橋夜泊》是我國文學史上的千古絕唱, 因為這首詩,蘇州楓橋、寒山寺也名滿天下, 自面世以來, 歷代詩人們反覆吟詠唱和, 歷經千餘年而不衰。
天邊殘月,古橋丹楓, 荒寺疏鍾, 星星漁火、江岸獨舟……好一幅詩意盎然難描難摹的潑墨山水圖!
因為有了張繼的這首詩,就連附近的江村橋、聽鍾橋等地也禿子沾了月亮光而遊人紛至沓來(「皆因張繼詩得名」)。
自從張繼「夜半鐘聲」響遏行雲後,文人騷客們不約而同鐘磬齊鳴,附庸風雅的凡夫俗子也以到寒山寺敲幾下鍾為榮。對此,不明覺厲的歐陽修難免泛酸,在其詩評《六一詩話》中批評有的詩人無病呻吟:「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為此,他特意舉例說明,指出「如三更不是打鐘時」。
歐陽修大約沒有到過蘇州,所以貿然臧否《楓橋夜泊》,給了張繼差評,卻不知「吳中山寺,實以夜半打鐘」(宋-葉夢得《石林詩話》),一不小心,鬧了大笑話。
寒山寺不免屢有興廢, 但悠揚宏亮的鐘聲卻穿梭古今,始終不絕如縷。清澈幽遠的鐘聲飄越了千山萬水,傳到了芳鄰東瀛人民耳中。日人在玩味過唐人詩意後,身不能至卻心嚮往之,渴望一親古寺名剎,聆聽大唐遺韻。
殊不知,寒山寺幾度興廢,張繼時的唐鍾在歷代兵燹中早已不知去向。明代嘉靖年間寒山寺僧本寂用募捐所得重新鑄了一口巨鍾,激越的鐘聲引來了無數倭寇貪婪的目光,大明子民無奈只得將巨鍾銷融為炮,瞄準了他們開火。
再後來,寒山寺的鐘被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鐘之勢請回了列島。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蘇州人民重建寒山寺,並要求日本方面歸還古鐘。日本有位高僧山田和尚,在佛祖前發下宏誓要找到古鐘下落,但歷盡艱辛仍不得蹤跡。這一來尷尬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樂善好施的日本信徒眾籌出資鑄了一口仿唐式青銅乳鍾,於 1906 年送歸寒山寺。
只是這新鑄的鐘音質不敢讓人恭維,而且聲音也無法傳出很遠。寒山寺僧眾見狀,除齊頌佛號之外也只有徒喚奈何了。
1920 年4月13日,康有為到寒山寺觀光覽勝,見大雄寶殿香火冷寂,佛燈昏暗,匍匐在蒲團上感慨再三。一抬頭看到了懸掛著的這口鐘,立即起身上前鑒賞,這難道就是敲了一千多年的唐鍾?
細觀之下,發現鐘身上所刻《姑蘇寒山寺鐘銘》乃是故友、前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所撰。大意為:寒山寺業已破落,傳入我邦的那口鐘,早已不復存在,現覓於全國而不可得,只好再鑄一新鍾送還,希望以後不再提這件事。
忘記歷史,意味著背叛現在。
康有為雖然與伊藤博文有舊誼,但看到他公然為日人的強盜行徑狡辯時,也不禁恨得咬牙。感慨再三,作詩云:
鐘聲已渡海雲東,冷盡寒山古寺風。
勿使豐干又饒舌,化人再到不空空。
直到今天每年的元旦,許多日人不遠萬里跋山涉水都要趕到蘇州,親自敲一敲鐘,或者看一看寒山寺中的詩碑,據說因為人潮洶湧摩肩接踵,無法如願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購買一幅《楓橋夜泊》的拓片以償庶願了。
流傳千年不衰的唐詩有許多,但說到最具影響力的,張繼的這首《楓橋夜泊》應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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