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怒目金剛，今日的菩薩低眉

美文 07-19

老包老師其實並不老，只比我們大上十來歲。可是我們還是叫他老包老師，因為我們自己也分別是別人口中的老李、老張、老王和老謝了。二十周年高中同學會，到場的同學們，尤其是男同學，面目全非的程度是：如果混進一個騙吃騙喝的，他們也會上前一把抱住「兄弟啊兄弟，我想你想了二十年了!」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老包老師蒞臨同學會現場。沒有掌聲，沒有鮮花，冷冷清清。原因是太早了，他到來時，只有希希啦啦的幾個辦會同學，形不成氣候。這不太符合規矩，按理說，包老師作為我們的班主任，是最高領導，是核心人物，理應伴著鮮花和音樂，最後一個露面，被隆重地請入席位，大領導都是這副作派。可是，我們的老包老師既沒聲張，也沒見架子，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到來，足見其為人師表的高風亮節。

同學們的陸續登場是艱難的認親之旅，隔著二十年的光陰，有如隔著毛玻璃看人，怎麼都不真切，就是拿著昔日畢業照對照都不管用。我多麼希望能像機場安檢，他們主動遞上身份證，或者自報家門，少去勞神之苦。可是我們的包老師，目光如炬，口氣堅定，連名帶姓，脫口而出，新華字典般的準確無誤，那個感動啊，什麼叫愛生如子，什麼叫時時把學生放在心頭，這就是很好的詮釋。不像話的是那幾個男同學，面對著包老師，竟然抓耳撓腮，吱吱唔唔，愣是有眼不識泰山。這不是打擊人么，有這麼打擊人的么。現在想想，其實也不能全怪他們，二十年了，我們包老師的長相也在與是俱進，他們眼神不好也在情理之中。老包老師還是小包老師時，乃一介冷峻小生，臉骨嶙峋，外加兩道眉毛般的小鬍子，如果穿上一襲長衫，儼然是年輕版的魯迅。如今的他，要是給披上一件和尚衣，配上他那個渾圓但不鋥亮的光頭，活脫脫一寺院住持。昔日的怒目金剛，今日的菩薩低眉。

林肯說過:「一個人三十五歲以前的臉是父母決定的,但三十五歲以後的臉應是自己決定的。一個人要為自己三十五歲以後的長相負責。」包老師的長相，完全對得住他自己，也對得住同學們。不用說，他今天用自己的儀錶又給大家上了生動的一課：什麼叫相由心生。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古人不欺余也。

老包老師坐定後，圍繞在他身邊的，全是女生們，花紅柳綠，鶯鶯燕燕，花團錦簇。想來佔用資源過多，包老師有些不好意思了，客套並輕聲地說：「男女同學位置分配分配！」老包老師說了一遍，可沒見哪個女同學挪屁股，他也就安之若素了。位置就是立場，位置就是態度。女同學們都曲意表明心意，包老師受之若怡。二十年後，坐在一幫女學生堆中，坐在一群女粉絲中，他是不能稱之為綠葉的，而是一顆鮮艷的果子。

煞風景的又是這幫男生。古人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在這裡得到了質的發展，堪比「三個代表」到「科學發展觀」的變化。A同學，不打自招，聲稱自己是昔日吵客。B同學，據老包老師爆料：以前班上的掃把常常失蹤，全拜他所賜，拿去打架了。C同學，別看小不點一個，專好找女生。可以想像，當初的包老師，是經常找他們喝茶的，他們的日子能好過嗎？今天，終於逮到了機會，「痞子報仇，二十年不晚」。於是，他們扯起了敬師大旗，頻頻敬酒，名曰敬師，實則公報私仇，車輪大戰就此展開。在他們的鼓動下，全場男女同學齊番上陣。於是，去了男同學，來了女同學，這撥還沒走，那撥又在等候了。

老包老師，不喝不成，喝假酒不成，喝半杯不成，拿出老師架勢不成，不擺老師架勢又不成，於是一杯接著一杯，直喝得面紅耳赤，痛不欲生。那副專心致致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剛剛失戀，不，是股票剛遭暴跌。

最後老包不勝酒力，脖子一歪，眼睛一閉——乾脆醉過去了。

可是，我在不經意間，看到老包偷偷張開的眼睛，還是那麼的炯炯有神。嘿嘿，「任你奸似鬼，也喝俺的洗腳水」。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老包老師的大名叫包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