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憶錄—1982，那個冬天好大雪

（母親已經六十歲）

媽媽告訴我說，那年春節過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和你父親、奶奶，用一點豬油、一點鹽做了一條魚，一條魚煮一盆蘿蔔絲，那時正懷著你，聞著那魚腥味，當時就吐了。在婆家過年，不吃點好像又不得體，只有強忍著吃了幾口飯。那個味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爸爸告訴我說，那年春節過年，你媽媽懷著你，為了讓她吃好點，給你補充營養，我專門去弄了條魚，還是用豬油煮的，加上蘿蔔絲，味道很香啊。我吃了這麼多魚，那個魚的味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同樣一個年，同樣一條魚，還有一盆蘿蔔絲，在春節喜氣里，這個破舊房屋裡，每個人卻是截然不一樣的心情。

可以想像，我的母親當時一定後悔了，而我的父親，肯定有某種竊喜。當然，最難的還不是年夜飯。漫漫雪夜在那個時候的這個家庭並不意味著浪漫，而是難熬。

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甚至沒有電燈，外面正飄著大雪，大雪壓彎了門前的竹林，茅草房上也覆蓋了厚厚一層，天空中飄飄洒洒，難得有幾聲鞭炮聲響起。這座老舊的土坯房，四處漏風，即便是被棉被包裹，也會感到寒意難敵，母親說，那天晚上的冷風一直從窗戶口子往屋裡鑽，一直到早上，腳還是冰涼。

而我，那天晚上肯定很溫暖，在媽媽的肚子里，不管外面有再大的雪、再大的風。只是我的母親，沒有吃好，也沒有睡好，哪談什麼產前憂鬱，在母親那裡，她只需要能吃口飽飯，睡個好覺。

還有，父親冬天到底有沒有褲子穿，有幾條？怎麼過冬？這個問題我問過他，他總是呵呵，然後閉口不談。留給我無限的想像空間。

如果說苦難是一代人的集體回憶，那麼這個春節對於我的父母都有更加獨特意義，因為剛過完年，我就出生了。

鎮上唯一的衛生院，母親躺在冰冷的床上，散發陣陣異味邋遢的被子，還有空曠的安靜得令人害怕的病房，只有一個醫生，沒有護士，父親打來開水，然後就靜靜坐著，顯得焦躁不安。

在這裡，生孩子沒有手術選項，再難生也只有自然生產，醫院沒有條件，醫生也沒有辦法，能不能平安生產，就看自己命硬不硬了。

我無法想像在那個時候，一對年輕的夫妻是靠什麼來應對這種局面，估計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裡祈禱，希望菩薩保佑，能順利度過這一關。

大出血！

我是生下來了，但是母親卻仍舊在和大出血抗爭。父親抱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竟然哭了起來。可以想像，在初春的寒風中，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小孩，大聲哭泣的情景，他是忍不住，是受不了，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大聲的哭泣，連醫院裡其他幾個工作人員都看不下去了，勸他別哭，會沒事的。

醫院裡籠罩著讓人窒息的氣息，那條不長而冷清的走廊盡頭，我的母親就躺在急救病床上，我的父親抱著我，他不知道下一刻是全家團圓，還是陰陽兩隔。因為在農村，如果遇到產婦大出血，就意味著極度危險，能搶救回來的成功率並不高。

一切，都看自己命硬不硬了。

我的母親，十歲左右就沒了娘，作為家中長女，帶著兩個妹妹，不僅要做農活，還要做家務，在她矮小的身軀里，總是隱藏著驚人的韌性和能量。

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挺過來的，最終，母親還是挺了過來，天竟然放晴了。

今天，當我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寫到這裡的時候，我難以自持，淚流滿面，我從他們口中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也可以想像那時的場景，今天我也能理解父親當時的嚎啕無助，也可以想像母親當時的命懸一線。但是如果不在現場，是無法體會那種絕望的。

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能夠活下來，就是上天最好的眷顧。

但我更相信是母親的堅韌，是她對我的愛，使得她自己挺過了這一關。是愛，讓一切有了一切的可能。

醫院條件差，但是家裡條件更差，母親在住院一周之後就回到了娘家，在那裡她得到了悉心照料，身體逐漸好轉。

而我，對於這次所經歷的生死一線卻全然不知，只有在二十多年之後，當我聽父母一點點講起當時的場景，竟然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每個人的一生，要經歷多少苦痛，要經受多少磨礪，才能安然度過？

（老家，村莊）

今日倡議：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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