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有介事的回望

最新 07-02

曾經一段時間覺著自己的作品是「小狗的尾巴」（http://leewaiyam.wixsite.com/leelee/about），這比喻出自直覺，細想仍無比貼切。如今回想，我過往的創作都是何其傲慢。無論是乞求撫摸，或企以完滿自身缺憾，這都是傲慢的。傲慢在於以為創作能抗衡宿命，那諸於生命最大的權威。

這種意識早在我十六歲時的錄像作品《Embed》(2011)已初露端倪，當時暗戀的男生喜歡了自己好友，我將自己為他所寫的最後一首情詩，交由不知情的好友誦讀，作為祝福。無意識地剪輯後，作品的祝福意味卻顯得非常不真誠，化成詩的己身時而將兩者連繫，時而將兩者隔離，清晰照見當時自己無法察覺的矛盾。《又又》（2011)同樣丑怩作態，我企以拍攝為由，修補與某好友間相愛亦相斥的親密關係。畫外音曖昧利用中文的「你」「我」，時而口硬心軟，時而口蜜腹劍。創作有時是個完美藉口，狠狠投擲愛恨後仍能一臉無辜。

往後傲慢愈發懶作矯飾，以藐視現實的姿態，不斷試著以創作自癒，《他說：「摸我，否則打死牠。」從此以後她愛上所有的狗》（2014)是一本手工書形式的繪畫作品。為自身所遇被性侵經歷，重塑「證據」，繪畫並置的閉路電視畫面，同一時刻背景，但分隔開施暴者與自己，試圖重構一種「畫中真實」。這種操作在另一系列版畫作品《我們的旅行》（2015)亦有其異曲同工之處。當時男友背棄諾言獨自旅行。我日以繼夜重重覆覆的畫某個想像中一起旅行的畫面，重重覆覆的印，直到他回來那天才停止。以對這個畫面所投注的時間與精神，累積與構成另一種經驗與真實﹣﹣「我們的確一起去過旅行。」

糾纏在真偽難辨、自欺欺人，在後來所做的一場虛構的展覽《媽媽的紀念展》（2015)裡最為顯然。我收集並展出自己各種生活物品，配合有真有假的敘述，包裝並加以偽造成媽媽自殺的遺物，像電影類型中介乎於記錄片與劇場片之間的mocumentory。這算是我最為認真試圖思考精神與肉體、輪迴與命定，從創作中尋找自由與解脫的一份作品。如今回想，我並不能確定當時這種創作操作是否真的徹底無效。不過事實擺著，其後一年多我的身心，俱沒能成功迴避一場災難。

今年四月開始重新畫畫。說是「重新」，因為休養的時日裡已對創作近乎失去記憶。曾經我力竭地將飽滿的生命經驗，統統填塞創作之中。直到輟學、隔離同溫層，或是疲乏於生活的苛刻再無法再搜刮瘡疤，但更美好的說辭是，我意識到藝術自身已經擁有最大的寬容，它甚至不需要你任何索取。恰如想畫好光，必須理解影。抗衡殘暴，便畫不出溫柔。在不抱寄望時的純粹之中，創作之於宿命之外。

老生常談的，創作的問題就是生活的命題。如今對待兩者自我要求亦是誠誠懇懇，謙謙卑卑，恰如對待命運一樣。平庸與無聊，亦非常美麗。但當然，此刻我仍未能如以往作品那樣，沉澱到一定客觀的目光去看待，只能說我仍在一筆一划中學習與反省。

近來的繪畫意外地受關注、喜愛，使我認識了很多朋友，不時收到一些留言，讓我詫異於匱乏如我竟亦能療癒他人。長久以來我都極少發表與解釋作品，也甚少審視過往創作脈落。受到各方不少鼓勵才能寫下這些。這些都是意外收穫，而我真的無比無比無比無比的感激。

GIF/1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