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看見悲歡

最近重讀了《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式的描述里，我找到了最合心意的一段。彷彿知道了人物悲劇的結局後再去重讀，便更留意溫柔的細節，更能覺察出這些情緒後的動人。

這段對話是這樣的。

「最最喜歡你，綠子」

「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個人正走著，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麼和你說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么？』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說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這麼喜歡你」

想來村上也是極熱愛生活的一個人。

不然看不到許多的動人的比喻，也不會讀上幾行便得來一首好聽的歌。我經常很期許讀一個這樣的寫作者的書，因為作者本身的豐富性讓文字本身的可讀性變高了，讀書就成為一件特別有效率的事情。

我總是佩服那些把一件事講的到位而且透徹的人，彷彿他是一個開拓者，你是一個尋寶的人，你拿著他的地圖，去找寶藏，路線清晰，一找一個準。為什麼呢，因為他在每一個寶藏地挖了坑，你按著路線，剛好掉進去，和寶藏面面相覷。

村上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不多，但又好像很多。我最近的認知里，這樣的人的聚集地，是以蔡康永為代表的奇葩說。

康永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為什麼不選馬東不選羅胖子，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可愛，是因為他們不夠溫柔。好像對這種對待整個世界都很溫柔的人沒有一點抵抗力。溫柔一般來自於善良，比如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但一個大人的溫柔比一個小孩子的溫柔要可貴得多，小孩子對世界的溫柔來源於他們的無知，可是一個大人的溫柔，是他經歷過很多不好的經歷受到很多挫敗之後還堅持的選擇。

被康永徹底打動，是封面的那一句話。

「來日大難，口燥唇乾，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這是關於一期："災難面前伴侶手刀逃跑，該不該原諒他"的辯論，這句話是康永結辯時表述觀點的引用。「詩在講兩個年輕戀人開心相擁時想到，有一天我們都會死亡，忽感人生殘酷。但今天我們兩個人還在一起並且互相喜歡彼此，就應該感覺到快樂。」

其實後來具體的很多觀點就想不起來了，卻一直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想起來很久之前聽過康永念的一段自白，特意去找了一下，放在這裡分享給大家。

「

第九十八號男孩，

在黑暗中，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躺著，

眼睛對望著，說一些秘密的話，

這個，在玩樂的日子裡面，

是常常發生的。

而過後，也很容易就忘記了。

就像葉子在風裡面打轉，

遇到一下下，就會分開。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

聽起來口音很香港，

語氣呢，有一點揶揄捉弄的味道，

也有一點點居高臨下的感覺。

對方報上了名字，我有一點意外，

那個名字是香港的大明星。

他在電話裡面說，他人就在台北，

而他的朋友指定了我來接待他。

他告訴我，他想去很特別的地方，

去一些香港沒有的地方。

我就決定帶他去公園見識一下。

我帶他進了公園，

找了一個在樹叢中的座位，

樹的陰影很重，

不逼近到二十公分之內，

是絕對看不出來是這個大明星的。

他很樂，兩手揣在口袋裡面，

以及「嘻嘻」笑著。

觀察著公園裡面此起彼落 你進我退的小儀式。

靠近半夜十二點的時候，

公園的廣播響起了非常冷酷的女聲，

這個女聲叫大家走出去，

說公園要關門了。

他聽到這個廣播就更樂了，

一直誇獎這個錄音的女生聲音夠無情。

我帶著他走出了公園，

然後在路口埋伏好。

讓他見識十二點整，公園鎖門之前，

會有多少人從公園裡面湧出來。

當他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三三兩兩如同河水四散分岔，漫到土中的時候，

他又一直稱讚著：「哇，這麼多人。哇這麼多人。」

看了兩個鐘頭，他說：「可以了。」

於是我要陪他回飯店，他說飯店的房間沒有好的音樂，他不要回飯店。

於是就改成我帶他回家裡。

進了我家，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語：「月亮呢，剛才在公園裡面那個月亮呢？」

我只好放了音樂，倒了酒，

然後叫他躺在靠窗檯的沙發之上，

透過窗子往上看，就可以看到高掛的月亮了。

他躺上沙發之後，分給我一個墊子，

叫我也躺在沙發旁邊那個窗台上面。

這樣他可以跟我聊天，一邊看著我，

又同時可以看到我背後那個月亮。

我只好順從地把窗台上面的盆栽植物一個一個移開，乖乖地躺上了窗檯。

其實窗檯有點窄，我躺好之後望著他，

跟他說：「欸這樣有點危險欸，我如果往後翻的話可能會翻出窗戶，掉到樓下去，會死掉。」

「我一定會抓住你，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他看著我，臉上似笑非笑。

他又加了一句：「我發誓。」

那一晚，果然我沒有摔到樓底下去。

第二天，他就回香港了。

之後我們再也沒有通過電話，

也沒有再見過面。

後來，他就跳樓死掉了。

當我想起那個夜晚的時候，

我就會隨便找個床邊的沙發躺下來，讓月光照在我的臉上。

我會一直看著月亮，一直看。

直到月亮太亮，我把眼睛閉起來。

」

好像提到溫柔，本來不由自主就會想到張國榮。這段語音我也是一直聽到最後，才猛地發覺，講的是哥哥。我記得那天把這段語音分享給了兩個人，忘記他們是怎樣回應我的了，只是覺得對這個時刻印象分外深刻。

除了哥哥，我自己還總是會想到Michael Jackson，隱約記得高中的時候看關於Michael 的紀錄片，他和他的夢幻莊園。那時候感嘆過，一個這麼溫柔的人，為什麼會離開得這麼早。有時候你會覺得那些真正優秀的人，身上都發一樣的光。

然後想到昨天，6月30日，黃家駒整整離開我們24年了。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表達什麼，就是覺得悲歡有時候在這些具體的事情上才得以名狀，我意識到這些的時候，便要拿出來，晒晒月亮，整理一下內心，覺得好過一點。

然後溫柔一點。

畢竟。

「來日大難，口燥唇乾。」

那就。

「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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