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按：

本文正文共4524字，插圖29張，其中含錢幣類插圖5張，測試閱讀時間5分40秒。

如果本篇閱讀量理想，我們將續寫這個主題，沿著歷史線繼續探討夏威夷王國的錢幣和歷史。到時候，如果篇幅允許，貓眼會加上一段茂宜島遊記，所以希望大家多多分享，持續關注！^_^

正常來說，你不太可能沒聽過夏威夷這個地方。就算你不關注歷史，不知道「偷襲珍珠港」，沒聽過「檀香山」（火奴魯魯）這個地名，也總該在哪個鏡頭裡看過這裡的海灘和草裙舞。

在一個比較極端的情況下，貓眼曾經聽過夏威夷被這樣提起：我國外交部曾為了抗議美國對台軍售而質問美國，如果中國對夏威夷軍售美國會作何感想？

這個類比雖然並不特別具有威懾性，但的的確確清楚地指出了美國在領土問題上所使用的雙重標準。

如今都還記得，當年這個論調剛剛出來的時候，班裡有同學討論這個抗議的歷史背景（貓眼本科是外交學專業），貓眼於是當仁不讓地扯了一段「夏威夷王國」的歷史。

所以，你問貓眼當時為什麼知道「夏威夷王國」的歷史？當然是因為收藏錢幣啊！作為收藏世界幣的泉友，別告訴我你沒見過或者沒聽說過夏威夷王國的銀幣……

1883年夏威夷王國一圓銀幣

從貓眼隨機抽取幾位好友詢問的結果來看，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夏威夷王國」這段歷史。在那熟悉「夏威夷王國」歷史的四個朋友中，三位都是玩錢幣的。所以你看，錢幣收藏果然是幫助你拓展眼界、了解世界歷史文化的有效手段吧？

閑話沒少說，我們還是抓緊開始今天的內容吧。

一、

卡梅哈梅哈大帝的群島帝國

收藏錢幣的同好們一定聽過「庫克群島」這個名字。這個島發行（其實是「被發行」）的紀念幣設計新穎、題材廣泛，從來都是饋贈佳品。

1977年庫克群島發行的紀念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在位25周年100元金幣

這片群島的命名是為了紀念英國著名航海家、探險家詹姆斯·庫克。對於太平洋許多島嶼上的波利尼西亞原住民來說，庫克船長是他們看到的第一個歐洲人。

詹姆斯·庫克

不過，對於夏威夷人來說，庫克船長不僅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歐洲人，還是他們幹掉的第一個歐洲人。所以，如果你並不十分關心航海殖民史，那麼你可以不必深究詹姆斯·庫克究竟發現過哪些島嶼，你只需要知道他死在了夏威夷就好了。

庫克船長之死，中間倒地者為詹姆斯·庫克

庫克船長來到夏威夷的時候，這片島嶼尚未統一，每一座小島都由數個部落酋長管轄。太平洋上的波利尼西亞人早在11世紀以前就從各個島嶼逐漸移居夏威夷，在此繁衍生息。在西方人的堅船利炮到達夏威夷之前，島民們基本保持著先祖的生活習慣和社會架構。

隨著西方人的到來，火器和先進的造船技術被引入夏威夷，這使得先獲得西方武器的部落在軍力上有了絕對的優勢。於是，群島的統一成為了可能。以此為契機，夏威夷島部落祭祀卡梅哈梅哈橫空出世。

夏威夷的統一者卡梅哈梅哈一世

使用先進的火器，聘用（強擄）西方軍事顧問，卡梅哈梅哈從群島最南端的夏威夷島一路打下了茂宜島、莫洛凱島和歐胡島（如今夏威夷首府檀香山市所在的島）。1810年，考艾島大酋長向卡梅哈梅哈稱臣，夏威夷群島正式統一為一個王國。

此時，法蘭西帝國也正值鼎盛時期，距離拿破崙舉兵入侵俄羅斯並慘敗還有兩年。也許由於時代相仿，成就類似（類似嗎……），卡梅哈梅哈一世（稱「大帝」）有時又被稱為「太平洋上的拿破崙」。

二、宗教殖民

是的，在卡梅哈梅哈大帝創立萬世基業的時代，夏威夷人的生活方式也依然是相當原始的。土人習俗、土人信仰與土人服飾仍然是早期夏威夷王國的主流。我們甚至可以想像一下，對於追隨偉大的卡梅哈梅哈大帝的近侍朝臣們來說，偶爾看到國王陛下露出半邊屁股或者王后娘娘裸著一對乳房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卡梅哈梅哈大帝著傳統服飾的雕像

然而，一切在歐洲傳教士到達之後發生了質的變化。

早年到達的西方傳教者以美國新教徒為主。儘管在基督新教諸多宗派中，這一支新教算是比較溫和的，但亞伯拉罕諸教先天的排他性還是不容小覷的。

以歷史的眼光來看，夏威夷王室是相當開明的，他們相信先進的技術可以幫助國民謀求更多福祉，因此早年王族普遍對帶來西方信仰的傳教士帶有某種好感。

傳教士在向夏威夷人傳教

然而這種好感是災難性的。如果大家玩過一款名為《文明》的遊戲，那麼基本上可以對宗教這種東西的作用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認識。在19世紀，西方國家已經發展出一整套包括傳教、殖民、滲透、策反、佔領等流程的完善的宗教殖民體系。

早年來到夏威夷的美國傳教士

這個系統的美妙之處在於它是在各種觀念和利益的博弈之後自然形成的殖民手段，因此表面上看起來不帶有任何一方的主觀利益訴求。但無論它看起來如何，必然引發殖民戰爭這一點卻是不會變的。我們幾乎可以將西方人這種兼具預謀性和善意的傳教行為看做一種自然現象——一種優勢文化勢必吃掉弱勢文化的自然現象。

希拉姆·賓漢姆，當年最先來到夏威夷的美國傳教士（新教），如果知道自己的到來將最終導致76年後美國對夏威夷的征服的話，這個出身傳教士家族且具有相當強烈的榮譽感和責任心的修士也許會重新考慮自己的行程。

希拉姆·賓漢姆夫婦肖像

至於說派遣賓漢姆夫婦遠赴夏威夷傳教的美國公理宗海外傳道部（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在行使派遣計劃時是否帶有政治目的，貓眼不做評論。

如果一定要給一個歷史性的概括的話，這是美國諸歸正宗（廣義歸正宗，由信奉加爾文主義的教團發展而來的不隸屬歐洲教團的宗派）在所謂「第二次大覺醒」之後徹底暴露出「國教主義」意識的直接體現。

美國的屢次「大覺醒」及傳教熱潮的結果是美國獨立、擴張殖民和基督教國教化

在這次蓄謀已久的傳教計劃中，中國也是目的地國家之一。美國公理會據點在中國建立時間只比夏威夷據點建立時間晚了8年。如果誠如教徒們所言，「教會是基督的身體」，那麼你就當這些傳教行為都是神的旨意好了……

如前文所言，傳教士們首先讓原住民穿上了衣服，然後引入拼音文字記錄夏威夷語言。

總體來看，傳教士們起初所做的事情對夏威夷人來說是有益的。

不過，文字的出現意味著歷史與文化不再由祭祀階層壟斷，由此在根本上動搖了夏威夷傳統的原始社會統治結構。同時，當歷史不再需要口傳的時候，祭祀舞蹈與歌曲（通常是原始宗教記錄歷史的重要手段）就顯得沒有必要也不神聖了。

事實上，傳教士們最看不慣的就是夏威夷的舞蹈。夏威夷盛行一種名為「呼拉舞」（就是草裙舞）的舞蹈，這是一種女性舞者赤裸上身（下身的遮蓋也非常有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和速度扭動臀部的原始祭祀舞蹈。傳教士們對這種最下流的舞蹈深惡痛絕，並堅決將其禁止了。

這些美國傳教士估計不會想到，100多年後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和內華達的「紳士俱樂部」里，美國的女孩穿得更少，跳得更下流。你看，不管你怎麼傳播神的福音，最後都會被原始的生殖崇拜打得完敗。

卡梅哈梅哈大帝死後，他的長子成為繼任者，稱卡梅哈梅哈二世。作為推行基督教積極西化的表率，他成為最早與女性共同進餐的夏威夷男人。這在過去被視為禁忌。

同時，在宗教文化的影響之下，開明的夏威夷王室決定順應時代改變舊制。他們接受了基督教，後來還接受了君主立憲制。

夏威夷國王卡梅哈梅哈二世

除了以上的諸多文化內容之外，美國傳教士還間接帶來了其他國家的傳教士：為了宗教平衡，歐洲國家的傳教士也爭先恐後跑到了夏威夷群島傳教，以防止美國一家獨大。

這場宗教戰爭最終毫不意外地轉變為政治斗爭。英國和法國都先後試圖聲稱夏威夷是自己國家的領土或保護國，然而都因為其他國家的嚴正抗議而未能成功。

為了在列強的夾縫中尋求生存，夏威夷王室艱難地尋找著軍事、政治和宗教的平衡點，以維持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國家的獨立。

這期間，夏威夷（尤其是茂宜島）成為了捕鯨業的中心。在石油被廣泛開採之前，鯨油是發達國家的重要燃料。來夏威夷從事捕鯨行業的歐美人越來越多，其中美國人最是近水樓台，人數上也逐漸佔到優勢。

1854年的拉海納港，這裡曾是夏威夷捕鯨業的中心

西方捕鯨從業者人數劇增給夏威夷人帶來了許多問題，其中最引起擔憂的是疾病的傳播和色情業的泛濫，而後者又是前者的誘因之一。當時的夏威夷人缺乏對現代疾病的免疫力，一些非常常見的疾病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

1823年，卡梅哈梅哈二世國王攜王后跟隨英國捕鯨商人赴英國訪問。無論是隨行顧問還是英國接待方都沒有意識到夏威夷人的體質問題。

可憐的卡梅哈梅哈二世與王后在還未與英王喬治四世會面之前就同時得了麻疹，雙雙死在了英國。

出訪中的國王與王后

國王尚且無助地客死他鄉，夏威夷本土受到外來疾病感染的島民就更加求醫無門。在疾病治療和限制色情行業方面，早年到來的傳教士們所開設的教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最終來看效果還是杯水車薪。

18世紀時，夏威夷原住民人口有數十萬之多（可能在40萬以上）。到了20世紀初，純血統夏威夷人僅剩不到四萬人。外來疾病的殺傷力可見一斑。

三、卡梅哈梅哈三是與首枚夏威夷錢幣

卡梅哈梅哈二世國王攜王后在英國駕崩後，王位傳給了卡梅哈梅哈大帝的另一個兒子，稱卡梅哈梅哈三世。

卡梅哈梅哈三世肖像

卡梅哈梅哈三世統治時期，夏威夷原住民數量僅剩下15萬，除此之外的島上居民多是傳教士、捕鯨人及外來移民的後代。

作為當時形勢已經相當複雜的王國的統治者，卡梅哈梅哈三世一生都生活在極其深沉的矛盾之中。他本人對於基督教非常反感，其中尤以富於攻擊性的天主教為甚。受迫於政治壓力，卡梅哈梅哈三世不得不接受基督教和君主立憲制。但同時，他對這些妥協給夏威夷傳統信仰和社會架構造成的衝擊深感不安。

卡梅哈梅哈三世在其統治的前半時期都在小心翼翼地平衡歐洲各國（及各國國教派遣的傳教團體）的利益，但情況到了1840年代還是急轉直下。法國人找到了發動宗教戰爭的借口（聽起來是不是果然很像遊戲《文明》？）。他們認為自己的殖民利益（尤其是本國天主教團的利益）受到了遏制，是不公平的。

為了防止與法國發生衝突，卡梅哈梅哈三世打算使用美國作為自己的靠山。這個選擇大概是出於三點原因：美國離夏威夷最近，貿易往來最密切；美國教會與夏威夷王室關係最密切；美國與法國關係歷來較為友好。

那麼究竟如何拉攏美國人呢？

卡梅哈梅哈三世在1847年的時候打算為夏威夷鑄造一款自己的錢幣，以滿足本國日漸成熟的商品經濟市場的需要。以當時夏威夷王國的技術水平，鑄造近代錢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國王必須找他國代鑄。

在此之前夏威夷並沒有自己的幣制系統，國王選擇歐美哪個國家的幣製作為參考，以及委託哪個國家代鑄錢幣勢必將成為一種政治表態。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國王卡梅哈梅哈三世的抉擇非常值得玩味。

國王宣布，夏威夷王國將鑄造1分型銅幣，不鑄造主幣，形制尺寸仿照美國1美分銅幣，由美國私人幣章製造商愛德華·赫爾斯曼代鑄。

愛德華·赫爾斯曼在此之前在美國本土鑄造的代用幣

這顯然是一個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抉擇——

1. 鑄造輔幣而非主幣完全可以滿足夏威夷本國市面流通需要，同時給自己留出後路。如果將來政局需要，夏威夷可以隨時補充設定主幣材質和幣值換算關係，向想要拉攏的國家靠近（如需要靠近英國就實行金本位英制系統，靠近美國就實行銀本位十進位）。

2. 選擇依照美國銅幣形制鑄幣是表明與美國之間緊密的貿易關係，從而威懾其他殖民主義國家，不要輕易入侵夏威夷，侵犯美國利益。

3. 使用美國非官方鑄幣機構是為了防止與美國走得太近，給人以「美國實際控制夏威夷」的印象，防止過分刺激其他殖民主義國家，給他們留出足夠的遐想空間。

可以說，卡梅哈梅哈三世通過錢幣訂單展現出了成熟的政治頭腦，但唯一的問題是，私人代鑄機構的工藝水平和職業操守也實在是難當重任啊……

1847年夏威夷一分銅幣

1847年夏威夷一分銅幣，面值正確拼法為「Hapa Hanele」，但錢幣上錯拼為「Hapa Haneri」

國王醜陋，面值拼錯，這枚夏威夷王國的首枚銅幣在當時並未贏得任何好感。不過最令人失望的是國王以美國威懾法國的計劃並未獲得成功。錢幣發行之後，法國並未選擇知難而退，而是選擇以更加強硬的態度對待夏威夷王國。

1849年8月，法國以戰爭為威脅要求夏威夷王國降低對法貿易關稅，並為法國天主教團提供政策優惠。在未獲得滿意答覆的情況下，法軍進攻並攻陷了檀香山市（夏威夷未抵抗），搜集並銷毀了夏威夷的所有海防武器，掠奪了價值10萬美元的財物後才離開。

1854年，夏威夷國王卡梅哈梅哈三世駕崩，王位由卡梅哈梅哈三世的外甥繼承，稱卡梅哈梅哈四世。夏威夷王國飄揚著英式的國旗，流通著美式的錢幣，到處是基督教各派系的教會學校，簡直是列強文化的大雜燴。

此時，夏威夷立國44年，距離滅亡尚有39年。站在歷史的中間點、時代的交叉口，我們不難感覺到當年夏威夷王國的窘境，一如當年任由列強宰割的清政府。

如果你對這片島嶼感興趣，你對這段歷史有研究，那麼也許你應該考慮買一枚1847年卡梅哈梅哈三世的銅幣。這枚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產物是這段歷史最佳的詮釋者。

• 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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