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王熙鳳精明強幹,「痴妄」才是其性格中的致命傷
王崑崙在評價王熙鳳這個人物的時候說:恨鳳姐,怨鳳姐,不見鳳姐想鳳姐。的確,鳳姐是《紅樓夢》里最具魅力,也是最富爭議的金釵之一:
鳳姐美艷:身量苗條,體格風騷,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艷麗如三春之桃,清潔似九秋之菊,賈瑞一見傾心欲罷不能,直至為其葬送了性命。
鳳姐精明:言談爽利,心機深細,萬個男人不及其一。紅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協理寧國府更是大展奇才,人人稱頌。
鳳姐狠毒: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賈瑞對其有非份之想,按道理講小懲大誡一番即可,何必定要人家破人亡?可是鳳姐偏不,一定置之死地而後快。尤二姐得到了賈璉的寵愛,王熙鳳巧舌如簧騙進府來,折磨致死。面對善良又懦弱的尤二姐,絕沒有一絲絲憐憫和心軟,辣手摧花,毫不留情。
鳳姐貪財:鳳姐受了饅頭庵老尼靜虛的攛掇,坐得三千兩臟銀,而張李兩家沒趣,落得人財兩空。「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鳳姐貪贓枉法,坐收賄賂;平素扣留丫鬟們的月錢,放貸漁利。就連自己過生日湊份子這種小事小錢,也不放過,把周趙姨娘等不得勢的人也包羅在內,自己卻賣李紈一個空頭人情,一文錢不出。趙姨娘說,「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賈璉說鳳姐:「你們這會子別說一千兩的當頭,就是現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我不和你們借就罷了。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真真了不得。」
在邢夫人的眼裡,王熙鳳赫赫揚揚,一手遮天;在林黛玉的眼裡,她的出場猶如眾星捧月,神采飛揚;在劉姥姥的眼裡,又漂亮又能幹,愛也愛不過來;在周瑞家的眼裡,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
王熙鳳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精明強幹,治家理政的才幹優長。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女中豪傑,最終的結局卻異常凄慘——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鳳的判曲名為《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王熙鳳的悲劇正應了那句話——登高必跌重。王熙鳳雖然在賈府里混得風生水起,志得意滿,但細想下來,都是表面的風光,一點也不得人心。
最嫌惡王熙鳳的自然是趙姨娘母子,因為王熙鳳正眼也不瞧她們一眼,還時時壓迫欺侮他們。可是王熙鳳並沒有想到今日的刻薄無情種下了難以承受的後果。趙姨娘用魘魔法幾乎要了王熙鳳的命,賈環日後攛掇賈芸、王仁要將巧姐賣給外藩。
如果說趙姨娘母子屬於心術不正的人,鳳姐如此嫌惡他們有情可原。可是王熙鳳的親婆婆邢夫人也對其恨之入骨,說她『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至於下人們更是對她嚴酷的管理和刻薄的行事作風敢怒不敢言,王熙鳳實在不得一點人心。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賈璉和鳳姐」一從二令三人木「,從一開始的言聽計從到後來的冷戰直至最後一紙休書,徹底拋棄了王熙鳳。賈璉對於王熙鳳感情的分水嶺就在於尤二姐一事。
平兒一向對王熙鳳赤膽忠心,然而王熙鳳遲遲不給平兒一個名分,對其更是張口即罵抬手即打。尤其是鮑二家的一事,讓平兒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對於王熙鳳生出了很多怨憤。
正如小廝興兒所言」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只不過面子情兒怕他。」
王熙鳳經歷了最繁華的熱鬧,也忍受了最凄涼的孤獨,最終更是斷送了卿卿性命。王熙鳳的人生看起來轟轟烈烈,實際上是最失敗的。她沒有愛人(賈璉與其分崩離析),沒有親人(王仁更為拐賣巧姐的狠舅奸兄),更沒有朋友。
王熙鳳是如何從萬眾矚目的脂粉隊里的英雄淪落到了油盡燈枯的如此凄涼境況呢?關鍵在於其性格中的痴妄之處 。一方面她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最聰明最強幹,世人都比不上自己。另一方面她爭強好勝,任何事情都想做到盡善盡美,直至逼死了自己。例如貪污受賄一節,王熙鳳在靜虛老尼的美言之下,飄飄然忘乎所以,從而作出了一系列貪贓枉法的事情。在協理寧國府一事上,也是因為賈珍的奉承,要賣弄自己的才幹。王熙鳳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只要別人奉承幾句好話,就忘乎所以,傾肝瀝膽地去做,完全不顧是正事還是邪惡了。
說到底,王熙鳳太愛自己了,太崇拜自己了,但最終傷的最深的也是自己。古人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王熙鳳成婚數年,只育有巧姐一女,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又因為勞心勞力而小產了。「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
平兒經常勸鳳姐:「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裡操上一百分的心,終久咱們是那邊屋裡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乘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然而鳳姐卻並沒有平兒那樣通透,雖說當時聽了,過後依然痴心不易。「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復添了下紅之症。他雖不肯說出來,眾人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於調養。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藥調養,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身體如此虧虛,只是好強心盛不知悔改。鳳姐最後的芳魂早逝應該也和素日身體虧虛有關係。
佛家教義說要戒貪嗔痴三念,貪、嗔、痴被稱為「三毒」:貪就是自己喜歡的,希望它越多越好,永遠不失去。嗔就是自己不喜歡的,便拒絕,反對,如果有人做了自己不喜歡的,就生氣發火。痴就是不了解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不斷發展變化的,一切事物都不會永恆,從而想去抓住自己貪愛的,想去抗拒自己所不想要的東西。由於這種愚痴,才產生了貪愛與嗔恨,自尋煩惱。
正如一句名言說的那樣:人一生中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王熙鳳一生的悲劇正是她性格中的貪痴愚妄害了自己。如果說金陵十二釵的悲劇多因為時代的悲劇,家族的悲劇,而王熙鳳的悲劇則是自我毀滅的悲劇,是自己一步步種下的因,收穫了苦澀的果。
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王熙鳳終究也是一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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