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不純屬巧合

無數次「巧合」之後，我和他第一次面對面安靜地相對著，隔著他滾圓的肚腩。

不純屬巧合

文/葉無雙

你應該去買雙色球

全場燈光瞬間亮起時，我的右手正握著一個小袋子，裡面裝著兩盒安全套和一支潤滑油。Lulu姐剛從小包包里抽出的100塊錢又急急收回，我的左手白伸著出去。

「全部停住！男左女右給站好！現在警察檢查！」音樂停止，有把刺耳的聲音從喇叭里傳來。

「喂喂……我、我只是來送貨的，不關我事！我還是先走了。」我真的是來送貨的。說罷我抬腳就要走。

「站住！送什麼貨？！一個個通通給我站好，有啥意見的，押回分局錄口供時再說！」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胖子警察舉著喇叭站在我面前，一臉正氣地對著我吼。

好吧，於是，我跟著傳說中的小花艷紅青青反正就是鶯鶯燕燕們，在警察的呵斥中，一起到了公安局。

買菜得排隊，交費得排隊，錄口供也得排隊。輪到我在胖子面前坐下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了凌晨1點。我已經觀察面前這個胖子一個晚上了，他既要扯著脖子喊話，又要不停地給人錄口供，應該是一個跑龍套的角色，頂多是一個有一點點身份的跑龍套。只見他胖胖的額頭不斷冒汗，嘴巴很小，放在臉上該放嘴巴的位置，兩隻眼睛更小，幾乎掩蓋在臉上的肉堆里了。他是什麼警號來著，7788？應該是唧唧歪歪吧？

興許是連續工作得太累，給我做筆錄那個胖子警察沒給我好臉色：「坐下！名字、年齡、身份證號碼？在這場子上班多久了？」

「什麼上班多久了？我說過好多遍，我不是那裡的員工！我是剛好送貨來的！」他的態度讓我有點氣急敗壞。

「送什麼貨？」

「這個！」我掏出一張名片扔到胖子面前。

「春色撩人性用品店？！」終於見胖子警察的臉寬容下來。看得出他很想笑，但又努力剋制住。

「Lulu姐，90塊錢，兩盒安全套和一支潤滑油，你還沒付錢呢。麻煩你給警察叔叔說清楚。」我轉過臉期待地看著Lulu，等待她說出真相。期間我還很不屑地掃了那胖子一眼。

誰料那個Lulu，全然沒了在場子里的花枝亂顫，此刻像個打過霜焉掉的茄子。她瞟了一眼桌上已被收繳為「證物」的安全套和潤滑油，又看了我一眼，低聲囁喏出一句，「警官，我不認識她。」

我要暈了。

這件事的最後，是性用品店的老闆——我那個沒好關照的表哥趕到，加上場子管理方的證言，才證實我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倒霉鬼，倒霉透頂地做著一次沒錢收的代表哥送貨的送貨妹時，被警察掃黃一起掃回公安局了。

誤會全消，氣氛頓時略有不同。那胖子警察彷彿很不專業，他抑制不住嘻嘻笑，嘟囔了一句，「對不起馮小姐，單憑打扮，我沒能把你和別人區別出來……」

表哥拽著我朝門外走，很不自覺地打量了我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穿著弔帶背心，超短牛仔褲，腳上趿拉著夾趾拖鞋，凌亂的頭髮在頭頂打了個圈，用個大夾子隨意地夾著——「剛才沒人問你價錢吧？」這個時候表哥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白了表哥一眼。然後惡狠狠地回頭盯著那胖子，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句：「如果我說我今晚真的是剛從游泳館出來就去春色撩人的，有沒有人信？」

那胖子喝的一口水幾乎噴出來：「你應該去買雙色球。」

有個警種叫做跑龍套嗎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我和幾個朋友從餐館裡出來。駛至建設三路的時候，遇上交警查酒駕。

警察示意開車的朋友熄火下車，拿著一個酒精測試儀給他吹。我坐在副駕駛位上，越過玻璃探出頭好奇地四處張望。

冤家路窄。燈光下，我見了誰？那個胖子。還是穿著那身橫豎不順眼的藍色警服，露出一個滾圓的肚腩，一本正經地站在車旁。

我忍不住出聲了，「警察叔叔，又是你呀？有個警種叫做跑龍套嗎？掃黃見你，查酒駕也見你？」

胖子可能有點近視。他探下身，透過車窗，端詳了那麼幾秒，終於認出了依舊懷恨在心的我。他禮貌地笑笑，稱呼我為「馮小姐」。他很快又站直身子，目光轉回司機身上，還是保持著一臉的嚴肅。

不知為何，我頓覺無趣。

我們的車子駛走時，我忍不住回頭多瞥了一眼。

那麼榮幸的是我嗎

又過了幾天，大學同學小可約我到她家吃飯。一下班，我就興沖沖地過去了。

今晚小可的家有點熱鬧，有她和她老公的同事，有她的堂姐，有樓下的鄰居。還沒開餐，一群女人就吱吱喳喳圍著聊天。

雖然不全都認識，但應付這樣的場面我最拿手。我像在說一個笑話，繪聲繪色地跟一眾女人描述我那次倒霉的被掃黃的經歷，聽得大家哈哈狂笑。也許每個故事都需要一個男主角才更圓滿，我向大夥講述的時候，有點不自覺地把這個重任賦予給了那個穿著警服的胖子。我說，「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好吃懶做像懷孕了四個月的胖子……」

「那個好吃懶做像懷孕了四個月的胖子，那麼榮幸的是我嗎？」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

我保持著囂張的笑容轉過頭，見到一個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的胖男人站在我身後，笑眯眯地看著我，露出兩隻尖尖的虎牙。他手裡捧著兩碟菜。

我笑不出來了。呆了一會，我心虛地小聲回答，「我能那麼榮幸地說不是嗎……」

小可的老公也跟著從廚房裡走出來，指著那胖子爽朗地介紹，「這位是我的同事，曹景明。」

開飯了，胖子就坐在我的旁邊。我尷尷尬尬地扒飯。

電視里播李代沫唱的《如果沒有你》。餐桌上的話題逐漸轉移到討論莫文蔚和李代沫誰唱得更好。

胖子說，「應該是李代沫吧，唱得好像沒感情，聽起來卻很驚艷。」

「曹警官，想不到你也是李代沫的粉絲？」有人問。

「應該叫粉條吧……」我說。

胖子看著我，又好氣又好笑。

頂趾鞋

10點整。今晚我又相親回來，這是本月的第三次，本年度的第十二次。媽媽催，閨蜜催，七大姑八大姨也在使勁催，我自己也得用力用力催——但我也不明白為何每次都變成「吹」。

小可的電話打過來，「今晚跟英語老師的飯吃得怎麼樣？」

「別說了，整晚都像跟一個熨斗kiss。」

小可哈哈地笑。我無精打采地說，「不聊了，我到樓下了。」

掛掉電話，經過樓下的美宜佳門口，我又習慣性地朝裡面看了看，突然就來了精神。我走了進去。

「曹景明，第七次！你總是黑漆漆地跑來我家樓下的便利店買東西，你很容易讓人懷疑，你是不是暗戀我。」我伸出手，用力地拍著一個胖男人的肩膀。

「你想倒美！都說了，葡萄適只有這裡才有……馮程，女孩子家說話不要總是那麼毒。」曹景明帶著尷尬的笑容，嘴角邊露出他尖尖的小虎牙。這樣的笑容，早已沒了昔日的討人厭，甚至，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討人喜歡。

「那好，你繼續。我走了，省得讓你給頂心柱頂住。」我說。

「你還不至於是頂心柱，最多是頂趾鞋……請你喝飲料吧，喝什麼？」

我忽然笑。

他也看著我笑。

不知他傻笑什麼。

「不賢妻才叫頂趾鞋，笨蛋。」我心裡說。

Close to me

我的第十六次相親，有點澎湃。

那個戴著眼鏡高高瘦瘦溫文爾雅帶著好聞的古龍水味道的相親對象，在飯局後，堅持要和我去綠道走走。在那段沒人的親水平台上，他忽地抱著我，在我的額頭和臉蛋密密地吻下去，帶著急促的呼吸聲，手也開始不老實。我有點懵了，一股厭惡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我用力推開他，「朱先生，請自重，今晚咱們才第一次見面。」

他嬉皮笑臉地又湊過來，「重要嗎？多少人第一次見面就能去酒店了？你不是裝清高吧？」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罵了一句神經病，抬腿就走。

他很快變臉，在背後衝上來扯住我的胳膊，說，「這就想走？！」

我甩開他的手，不甘示弱，「你想幹嘛！」

推推搡搡中，那傢伙突然揚手給了我一巴掌。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影沖在我面前，然後「啪啪」兩聲脆響，我看到，看到是那傢伙挨了狠狠的兩巴掌，眼鏡都歪掉了。

那傢伙也許看出了來人的來勢洶洶與無比憤怒。他捂著臉，快步退後，罵罵咧咧地走了，走出六七米，他的聲音還傳來，「這種貨色，你要拿去就拿去吧……你這婆娘，就配這種愣頭愣腦的胖子……」

這種人，非要討個尾彩。我朝他大聲說，「那我考慮一下吧，人渣！」

這位來人，雖然他的外表距離救美英雄的光輝形象似乎總有那麼一點點距離，但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曹景明他確實挺有型。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好奇地問。

「呃，如果我說我是路過的，你信不信……」沒待我回答，他立刻轉移話題，「誰介紹這種垃圾你認識？」

「婚介公司呀。」

「哪一間？我絕對不去那間報名。」

湖風清涼。

「好舒服，」我說，「這個時候若有一點音樂就妙了。」

曹景明掏出他的手機，翻弄兩下，傳出一段熟悉的旋律——《豬八戒背媳婦》。

兩個人笑岔了。笑完以後，我說，「煞風景。讓你聽聽什麼才叫音樂。」

我拿出我的手機，很快，周圍響起音樂。

我看著他。他同樣用他的小眼睛眯眯的看著我。

良久，我說話了，「不如我們跳只舞？」

月光下，他笑，走過來抱著我。無數次「巧合」之後，我和他第一次面對面安靜地相對著，隔著他滾圓的肚腩。我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這首歌叫什麼來著？」他問。

「《Close to me》。」

要有對手才成戲

半年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和曹景明肩並肩並排靠在床上。

他認真地看著一本叫做《人間最奇異的88次巧合》的書，說話了，「你說，世間真的那麼多的巧合？

我漫不經心地翻著八卦雜誌，回答，「世上哪裡來那麼多的巧合。不過呢，美宜佳和綠道，我就知道是你……那是二百五的小把戲……可我要當時就拆穿你，我就真是二百五了。」

曹景明忽然把他的胖臉湊到我跟前，摸著我的臉，神秘兮兮地說，「如果我說，咱們的第三次見面，就是在小可家的那次，也是我故意安排的，你信不信？」

我呆了一秒，然後把手搭在他的肥肚腩上，以同樣的表情看著他，「如果我說，咱們的第二次見面，就是查酒駕那次，也是我精心設計的，那你信不信？」

「嗯嗯？」

「嗯嗯！」

我和他對望，帶著心領神會壞得透頂的笑容。

倘若你有幸地遇到了一個可以默契地跟你連戲的對手，今生把這場戲做滿又何妨？（完）

作者葉無雙，本名伍芝蓉，廣東肇慶人，女，80後，時尚雜誌撰稿人。已發原創累計六十萬餘字，作品散見於《女報》《女友》《婚姻與家庭》等二十多家國內期刊雜誌。

葉無雙，寫字的人。她隨便寫寫，你就隨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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