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生活14年，直到身體腫脹

我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地上。

最先發現我屍體的是隔壁李大娘。她已經三天沒有來過我家了，上次來是要問我借鍋，她說反正我一個孩子在家也用不到那口大鍋，所以用小鍋過來和我換了換。

這次大老遠在門口就聽到她在吼著她們家要蓋房子鎚子不夠，要來借鎚子。

門吱呀開了。

李大娘看到我就這麼躺在地上，面色發黑，身體腫脹，手上死死捏著一個手機——那是爹新年時給我留下的禮物。

她炸了。

整個村子也是。

1 記者的採訪

屋子裡越來越暗，外面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往常的這個時候，總會有一縷陽光照進我家，那是每天我最開心的時刻。每年爹娘不在家時我總會把家裡的窗戶遮的嚴嚴實實的，只留東南方向的一扇小窗。因為爹娘一年的大多數時候都不在家，所以這間屋子一直都是黑乎乎的，只有清晨時才有一點點光亮。

每次看到這些光我都會想到我爹，他每年過年都會回來，笑著給我帶新奇的小玩意，但我又不敢放肆，只敢一點點，也只需要一點點就夠了。

人越來越多，先是一陣怎麼了的詢問聲，然後是一陣嘆息。我聽到了許多讚美我的話，我這輩子，我這輩子都沒聽到過這麼多讚美。一陣突然的騷亂後，人群安靜下來。

一個聲音拔了尖：「鄉親們，我是記者，啊對，上電視上報紙的那種，這是我的記者證。我想問你們些事情？」這個聲音氣喘吁吁，像剛跑完1萬米的長跑運動員。

見沒什麼人應她，她又說道：「提供信息最多的那個我們有報酬的。」

一個聲音應道，應該是村口的王大伯：「我來。」自從打爛他兩個雞蛋後他就一直罵我是沒爹沒娘沒人教的東西。這話被同學學去後我一直都很恨他。

「老伯，你對孩子這家了解的多嗎？」

2 王大伯的話

「我和老張是世交，我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我認為這孩子想不開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他本身就有點奇怪。他經常逃學，逃學了也不和別的孩子一起出去玩，反而常常一個人在那看螞蟻，他不把自己家的豬喂好，總是跑去喂螞蟻，你說奇怪不奇怪。」

「還有上次，他和他妹妹平時都喜歡呆在家裡不出來，也不知道做什麼，我想這孩子可能天生就有些孤僻，不知道怎麼和人打交道...要我說...」

「那孩子的父母呢？」

「他爹他娘每年都在外面打工，打工到快過年才回來。他們經常不在家，在家的時候也不是太管孩子。所以我才說孩子比較孤僻，可能他們一家子都...」

「誰說他們不管孩子。王老頭你和他們也不熟，你瞎嚷嚷什麼。」

這時，旁邊的李大娘忍不住，開了口

「怎麼說？」記者的聲音拔高了兩度

3 李大娘的話

「我知道你們城裡人不怎麼打孩子的。但我們這就講究個棍棒底下出孝子。別看他們兩口子常年在城裡打工，打起小孩來一點都不含糊。你說這人要不是真的關心自己孩子，誰供小孩念書，誰打孩子啊，只要不是太過分就好。

但有一次老張估計喝了酒，心情不好。加上那小子又在家裡燒螞蟻，把老張惹毛了。具體場景我沒看到，反正後來送到醫院，說是被打骨折了。」

「那他媽媽呢？」

「他媽媽也打，但打得沒他爸凶。主要是罰站，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說到這，李大娘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道，

「不過我們哪家不打孩子啊。也沒見我們哪個的孩子尋死尋活的嗎。要我說這事還是老李說得對，主要還是這小孩實在是太怪了。別的小孩被打的時候求個饒，說個錯了，保證再也不犯了就好了。

這小孩非和他爹對著干。你說我們生他們養他們多不容易啊，他們不僅不敬重我們，還來這出。你說氣不...」

「這孩子變得這麼怪都是那些個大學生害的。」

是我三伯的聲音，也就是我爸的弟弟說道。

「大學生？」

4 三伯的控訴

「你問我大學生啊。就是那些當老師的大學生啊。本來我哥家娃娃挺好的，又能幹，又聽話，做事又勤快。結果去年來了一群大學生，非要說什麼弄一個什麼支教課程，不要錢，免費教娃娃知識。我們聽說了當然覺得好啊，就同意了。結果娃娃跑去上了那課回來就不正常了，本來挺活潑的一個孩子突然就不說話了，開始玩螞蟻了。」

「那那些大學生主要教一些什麼？」

「我哪知道那玩意兒。教一些科學技術吧。正好鎮里的小學裝電腦了，通網了，那個教室還挺漂亮。他們和我說什麼知識就是力量，孩子要多學點知識才能走出山村。

你說娃娃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我家小孩我就知道，不是讀書這塊料子。你看我們這個村有誰能考上大學的。我們家從祖上開始就靠著後面那塊地活著，本來就是賣力氣的。」

「那村裡有同樣情況的孩子多嗎？」

「別的倒沒聽說，這你可以去問問他，他是鄉里小學的老師，他估計知道。」

5 小學老師的話

「你問這孩子的學習啊。」

「本來不怎麼好，經常不來上課，自從去年那幾個大學生來了後刻苦了挺多的。也不逃課了。就是最近常常問我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是個老實人，也只是初中畢業就來教書了，只能回答他說不知道。當時他沒什麼，後來那孩子看起來越來越難過。最近一個星期乾脆就不來上課了。」

「那幾個大學生人挺好的，而且也就他們會擺弄電腦。縣裡面給我們小學弄了個電腦教室，結果我們這沒人會用。小學裡的娃娃們本來不喜歡上課的，結果他們來了，都搶著去電腦教室上他們的課。我也不清楚他們教的什麼，我去聽過一節課。那節課是個高高的戴眼鏡的年輕人講的，好像是說了一首詩。」

「我不愛聽，孩子們也不愛聽。孩子們愛看電影。」

「這樣吧，我覺得你說的最有意思，這是採訪費，我們去那邊詳談吧。」

背後是王大伯李大娘的叫罵聲。

6 表態

我依然那麼靜靜地躺在地上。

很多人表態，也有很多人來採訪我的屍體。

鄉里領導說我家的低保金賬戶里還有3500元，他們儘力了，失職的是學校沒有給我足夠的關懷。

學校說我們最近來家訪了孩子11次，他們儘力，失職的是孩子的父母。

我那可憐的被所有人圍攻的父親說他辛辛苦苦為我賺錢。家裡住的房子是十幾萬建的，家裡有三麻袋玉米，五十來斤臘肉，房後的豬圈裡養著兩頭豬。每個月他還給我寄不少生活費。說完他哭了起來，他們都哭了起來。好像靜靜躺在那裡的我是一個巨大的寶藏，又是一個危險的炸彈。

喝下那瓶農藥之前我還走出村子，去田野里轉了一圈。

田野和我那200多平米的房子一樣，走來走去走不到盡頭。

我曾以為只要努力念書就可以擺脫我那幾百平米的破敗房子，後來我終於發現，我怕要的書里沒有，我的老師沒有，可能外面來的大哥哥也沒有。

就像我家那散發著惡臭，200多平米的房子，走來走去也走不到盡頭。

這一天我14歲，上六年級，在我一生的黃金年代，我有很多奢望，我想吃，想玩，想去外面來的哥哥說的國外看一看。想知道很多很多事情。想外面來的老師不要走，想把那幾個陳清揚和王二的故事聽完，更想一直見到我的爸爸，想讓他帶我走。

有時候我也想像小宋那樣什麼都不想，像他那樣學著抽煙，不去讀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書。

也許我想的這一切都是對這個社會最大的強人所難。

等他們終於想起來我時，我終於已經和這個屋子，這片村子一樣臭了。

本故事純屬虛構。

後：

2015年6月9日晚，貴州畢節市七星關區田坎鄉4名兒童集體服食農藥身亡。

相關成年人一邊強調著數字表示一定不是自己問題，一邊暗示著孩子性格孤僻，本來就有自殺傾向。

死前，大兒子留下遺書：

我發誓我不應該活過15歲。

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韁的馬在他腦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韁的馬在他腦海中奔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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