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謀生，亦謀愛

1

我不知道豆瓣的朋友為什麼對許鞍華的新片惡意滿滿，僅憑敘事混亂一項，負面評論達到好幾千條。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忘記《明月》（《明月幾時有》簡稱，下同）本就是一部群像傳記類電影。所謂群像，主軸的作用不在於主軸，周迅的義務不在於周迅。換句話說，作為主角的周迅不是為了表現方姑，或者說不完全是為了表現方姑，她更大的義務在於襯托其他人。霍建華的偽漢奸、彭于晏的地下游擊隊、葉德嫻的方母，還有許許多多的瑣碎角色。

這部片我看了，很喜歡。我覺得它絕對不止豆瓣的6.8分，在我心裡，它甚至超過曾經的《黃金時代》。

許鞍華重人文，有點像中國版的門羅。還記得諾獎王座上那本金光璀璨的《逃離》嗎，當代契科夫的再世之魂，寫得卻是散發泥土芬芳的小城文字。

小說如電影，這也是許和門羅相似的地方。許鞍華的電影帶著濃厚的地方色彩，看似講得是人，其實說的是城。《桃姐》，《天水圍》，《男人四十》，《玉觀音》，許的絕大多數作品，都以細膩溫潤的筆觸見長。她用一種極其輕描淡寫的姿態，徐徐剖開底層人物與本土情懷的內在聯繫。

2

先說《明月》的第一個優點，無聲勝有聲。

我到現在都不太認同大家把《明月》歸類為常規的革命電影。毫不避諱地說，整部影片甚少有熱血淋漓的戰鬥場面。即使偶有槍鳴激戰，也似劃破子夜星空的熒舞流光，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它亦無其他主旋律電影一般強行施加口號的毛病，恨不得每一句台詞都寫明了我為祖國鬧革命我為祖國獻身軀。相反地，《明月》中穿插著許多閑適清新的元素。無論是綠意盎然的幽靜深林，還是維多利亞港灣孤獨的船舶，亦或是雨水叮鈴的青石板小道，以及層層霧靄後無暇的高堂明月。

更甚，中途數次出現作家茅盾的詩歌，霍建華飾演的中文教師與上級日本軍官之間有關中國詩詞的探討，亦是影片不可抹去的一道清麗之影。

這就結束了嗎？你小看了許鞍華。

在觀影的過程中，我一度很好奇許鞍華為何會引入如此多看似與主線無關的旁枝末節。一部講述革命烈士地下工作的電影，安安靜靜講好故事不就好了嗎？何苦又要拍吃飯，拍喝茶，拍婚宴，拍上黃包車，和下黃包車。

後來我懂了，許鞍華終究是許鞍華。她依舊是那個拍出《天水圍》和《桃姐》的許鞍華。加入這些看似無用的日常片段，恰是她想著重施墨的所在。這是一部講述革命烈士的電影嗎？不盡然，這歸根結底是講香港與香港普通人的電影。

3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大家應該不陌生。

去年大火的《羅曼蒂克消亡史》，開場幾分鐘就有三人窸窸窣窣吃早點的場景。程耳喜歡拍吃，片中多次出現主角們吃飯的場景，只是因為吃是最能表現地方人民風情習俗的行為。也可參考李安。

到了許鞍華這裡，自然也是如此。好比許數次提及方母與方姑吃飯的場景，還不惜花費若干分鐘的劇情拍攝所謂的婚宴。婚席之上，娘家與媒婆就是否遵從舊俗一事據理力爭，無非是婆婆媽媽的家常瑣碎，和所謂義蓋雲天的國家大事相比不值一提。可它卻像一面溫潤通透的鏡子，通過這面鏡子，我們看到了那個時代下普通香港人的婚喪嫁娶、衣食住行。

我想，這才是許鞍華真正想要表達的重點。再多的家國熱血，兒女情長，也換不來三餐菜式、四季衣裳。余華的《活著》描繪貧瘠的黑暗時代，本質上卻是講「活著」。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活著才能等到這漫漫硝煙後純澈的月亮。

4

齣電影院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走在雨里拽著電影票，思緒萬千。

有時候我很後悔，後悔生在這個和平時代。這樣的和平固然有千萬般好，可它某種程度上，正一點一丁地溶解著我活著的熱情。

看似有點求虐傾向，僅做笑談。

如果有的選，我想去《扶桑》里所謂的地方。聖弗朗西斯的六尺華人巷，名震舊金山的中國名妓扶桑，嚴歌苓寫搖搖欲墜的年代動蕩，瑰麗絢爛，美如華裳。

如果有的選，我想去《色戒》里所謂的地方。縱橫捭闔的地下情慾，明艷輕佻的暗紋旗袍，驚心動魄的卧底刺殺，與轟轟烈烈的相愛一場。

如果有的選，我想去《明月》所謂的地方。踏著朝暉的凝露，穿過無盡的煙霞，我明白我所承受的荊棘與苦難，不過是為了那一輪圓滿的月亮。

圓滿的，月亮。

知乎：斯托克 / 微博@合泉秀子

- E N D -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