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質六世班禪像的探究

故宮博物院慈寧宮雕塑館展出有一尊銀鎏金六世班禪像，這尊銀質佛像的面部特徵與故宮博物院藏六世班禪畫像軸非常相像，特別是眼睛，像歡快跳起的小魚，透露出六世班禪喜悅的心情，十分傳神，應該是照著真人進行刻畫的塑像。

清 銀鎏金六世班禪像 故宮博物院藏 此像原供奉於承德

六世班禪，本名羅桑貝丹益西，藏傳佛教格魯派領袖，今西藏日喀則專區南木林人。乾隆五年，羅桑貝丹益西被認定為五世班禪額爾德尼的轉世靈童。乾隆四十四年，六世班禪率領僧俗眾人前往熱河避暑山莊慶賀乾隆帝七十壽辰，歷時一年多的跋涉，於翌年七月到達熱河，受到隆重的接待。乾隆皇帝還在熱河仿札什倫布寺修建了須彌福壽廟，供六世班禪起居。參加完乾隆皇帝的祝壽活動後，六世班禪從熱河來到北京，但卻於十一月初二因患天花圓寂於北京西黃寺。為紀念這位傑出的宗教領袖，乾隆皇帝特命人製作了四尊六世班禪的銀質塑像，先後送到紫禁城中正殿西配樓、北京西黃寺、承德須彌福壽廟和避暑山莊無量壽殿進行供奉。隨著歷史變遷，這四尊銀質六世班禪像不斷輾轉，漸漸湮沒無聞。

清人繪 六世班禪羅桑貝丹益西畫像軸 故宮博物院藏

佛像現身

最早認識到這尊即將於慈寧宮雕塑館展出的銀質佛像就是六世班禪像的，是故宮博物院宮廷部的王家鵬老師。

在紫禁城雨花閣南部，有兩座東西相向的配樓，分別是三世章嘉和六世班禪的影堂（寺廟或者道觀內供奉神佛或陳設尊師真影、祖先圖像的廳堂）。據《清宮陳設檔》（以下簡稱為《陳設檔》）記載，東、西配樓分別供奉著三世章嘉和六世班禪的銀質塑像和畫像。其中的三世章嘉銀質塑像如今仍然擺放在東配樓。三世章嘉圓寂於乾隆五十一年四月初二，比六世班禪晚六年。根據內務府造辦處檔案記載「照中正殿現供銀間鍍金班禪額爾德尼像一尊一樣，成造銀間鍍金章嘉呼圖克圖手印成造」，但在西配樓卻沒有對應的銀質六世班禪像。

雨花閣東配樓，即三世章嘉影樓

雨花閣西配樓，即六世班禪影樓

參加雨花閣整理工作的王家鵬老師在尋找雨花閣西配樓內供奉的銀質六世班禪像過程中，終於在故宮博物院雕塑組的庫房中找到了一尊銀質佛像，《故宮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藏傳佛教造像》一書中，他寫明這尊銀質佛像就是原供於雨花閣西配樓班禪影堂內的六世班禪像。自此，這尊由王家鵬老師最初辨別並即將在慈寧宮雕塑館展出的銀質佛像亦被大家公認為即是當年供奉在雨花閣西配樓中的六世班禪像。其後承德還特依此件銀質塑像為須彌福壽廟複製了一尊。

一九一四年二月，故宮博物院古物陳列所成立，熱河行宮及其園林、奉天故宮等地約二十萬件文物被調撥過來由古物陳列所統一保管。一九三三年文物南遷時，古物陳列所對沒有南遷的文物進行過核對，並統一冠之以「留平號」。這尊銀質六世班禪像上有「留平號」，說明它原是古物陳列所的藏品，當來自承德，所以可以肯定其並沒有在雨花閣西配樓供奉過。

清 銀鎏金三世章嘉像 故宮博物院藏

《內務府造辦處活計檔》（以下簡稱《活計檔》）記載：最初準備將四尊銀質佛像中的一尊放在圓明園清凈地（法源樓），但之後乾隆皇帝又傳旨將清凈地改為承德避暑山莊香遠益清中的紫浮（又稱無量壽殿）。另外三尊則送往北京西黃寺、紫禁城中正殿以及承德的須彌福壽之廟內供養。這尊銀質六世班禪像應該就是來自於承德須彌福壽之廟或避暑山莊中。

洛陽探真容

幾年前，筆者曾到洛陽市博物館參觀，館藏展覽中有一尊來自故宮博物院的「宗喀巴銀像」，筆者感覺這尊「宗喀巴銀像」的形象與故宮博物院所藏銀質六世班禪像一樣。回到北京後，在故宮博物院檔案室所藏一九七三年《故宮博物院撥給河南洛陽白馬寺文物清單》的檔案中找到了這尊「銀宗喀巴」，但文物號欄內記錄卻是空缺，並註明「待查號」。

清 銀鎏金六世班禪像 洛陽博物館藏

為了一探究竟，筆者與同事二次前往洛陽。這次的洛陽之行雖然可以明確這尊銀像就是六世班禪像，但對於它究竟是哪一尊，仍然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洛陽市博物館所藏這尊銀像是否為供奉於雨花閣西配樓的銀質六世班禪像還存有疑問—在《陳設檔》中記載，雨花閣西配樓的銀質六世班禪像的額頭上嵌有「舍利珠」，而洛陽市博物館陳列的這尊銀像額頭上鑲嵌的卻是一塊紅珊瑚，這似乎與文獻記載不符。

佛寺尋蹤

既然文獻中提到有一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當年供奉在西黃寺，於是筆者再到西黃寺尋找。西黃寺現在不對外開放參觀，第一次去被保安攔在門外，只好空手而歸；第二次去，由於提前進行過聯繫，西黃寺的李方蒙主任特地出來接筆者一行進入。作為西黃寺的資深業務人員，李主任對西黃寺的情況很熟悉，他肯定地答覆筆者，這裡沒有我們要找的六世班禪像。但在參觀西黃寺的一個圖片展時，筆者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張銀質六世班禪像的照片。從西黃寺離開後不久，被西黃寺的黎嘉才仁先生告知，這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現在收藏在雍和宮內。

清 銀鎏金六世班禪像 北京雍和宮藏 原供奉於北京西黃寺

在雍和宮法輪殿的東邊有一座班禪樓，在這裡筆者終於見到了要找的銀質六世班禪像。《活計檔》中有將西黃寺銀質佛像上面的「舍利珠子拆下，另換安半元珠子」的記載，這尊銀質佛像的額頭白毫處鑲嵌的正是半顆珍珠，足可證明其應該是當年西黃寺供奉的那一尊銀質六世班禪像。

得自宮中

發現第四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的過程，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由於沒有找到洛陽市博物館藏銀質六世班禪像的文物號，筆者認為當年文物撥出時這尊銀質佛像肯定沒有被銷賬。如果洛陽市博物館這件文物真的出自於雨花閣西配樓，現在故宮博物院全院七年文物整理工作已經完成，那麼在賬上就會多出一件千字文編號代表雨花閣的「玉」字型大小的文物。賬上名稱應該不會是「六世班禪像」，但質地是「銀」、名稱屬於造像之類應該不會錯。筆者推測，供奉在雨花閣西配樓中的銀質六世班禪像在《點查報告》中記錄的名字很可能也是「銅佛」之類。

據《陳設檔》記載，雨花閣東配樓樓下明間擺有兩張紫檀案，雨花閣西配樓樓下明間擺有兩張紫檀桌，銀質三世章嘉像和銀質六世班禪像以及其他供器就陳設在這兩張桌案的上面。這些物品在《點查報告》的記錄中的編號一定挨得很近，比如雨花閣東配樓兩張供案的編號是「玉三一六」，銅、瓷供器是「玉三一七」，銅佛（即銀質三世章嘉像）是「玉三一八」。所以，只要在《點查報告》中找到雨花閣西配樓樓下記錄的「桌」兩張，那麼在其編號周圍記載的「銅佛」之類名稱的文物就很可能是銀質六世班禪像。如果撥給洛陽的銀質六世班禪像真的出自雨花閣西配樓，那它一定是掛在故宮《文物賬》上且仍沒有核對上的文物。

檢查之下，其中果然有「硬木桌二張」，另有一件「銅佛」與之相差九個編號。在故宮博物院文物檢索系統中檢索到編號「玉三六四」的文物名稱是「銀喇嘛」，說明其質地是銀。能夠擺放在班禪影樓中的「銀喇嘛」像無疑應該就是六世班禪像。如果在《文物賬》上表明它不在庫的話，則說明洛陽的這尊銀質佛像就是供奉在這裡的六世班禪像。

但接下來令筆者詫異的是，這件文物確實在庫，只是被移到寶華殿內，在《文物賬》上被記錄為那裡的原狀文物。

編號「玉三六四」的這尊銀質佛像，無論是衣、冠、坐姿、手印，還是臉形，包括特殊的魚形眼睛等，都與之前找到的另外三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相同。銀質佛像身上穿「黃片金衣、裙」各一件，也與《陳設檔》記載「穿黃片金衣二件」相符合。據此完全可以推斷—它就是雨花閣西配樓供奉的銀質六世班禪像。

清 銀鎏金六世班禪像 故宮博物院藏 原供奉於雨花閣西配樓

來龍去脈

雨花閣東、西配樓修建完成於乾隆四十五年，應與雍和宮法輪殿東邊的班禪樓一樣都是專為迎接班禪而建。對照文獻「奉旨（六世班禪）畫像四張俱不必在佛箱收供，一軸配紅木插蓋匣一件，交中正殿西配樓安供，其餘三軸，在法源樓、熱河紫浮、須彌福壽之廟各按掛一軸」，可知文獻中「將做得銀間鍍金班禪像……進交中正殿訖」中的「中正殿」，實際上指的就是中正殿的西配樓。當年，六世班禪參加完皇帝祝壽活動後進京，於十月初三曾至紫禁城保和殿拜見乾隆皇帝，參加設宴和觀賞表演，並按皇帝的請求為養心殿各寢宮加持。《香檔》記載，這天，「班禪額爾德尼到中正殿西配樓略坐，北床上靠背掛哈達一個」。佛家講究機緣，中正殿西配樓與雍和宮班禪樓，本為六世班禪生前所修建，最後都成為了紀念六世班禪的場所。

洛陽的銀質六世班禪像與故宮雕塑館展出的這尊銀質六世班禪像一樣，應該都是原古物陳列所收藏的文物。它們都來自於承德，但究竟哪尊被供奉在須彌福壽之廟、哪尊被供奉於避暑山莊中，現在還很難分辨出來。承德方面原本按照雨花閣西配樓供奉的六世班禪像複製了一尊，卻不知道當地供奉的銀質六世班禪像有可能就藏在故宮博物院內。

總結一下四尊銀質六世班禪像，它們分別是：供奉於北京西黃寺的一尊，現供奉於雍和宮班禪樓；供奉於中正殿雨花閣西配樓的一尊，現藏於故宮博物院，文物編號「玉三六四」；供奉於承德須彌福壽廟和避暑山莊無量壽殿的兩尊，一尊現藏於洛陽市博物館，一尊現於故宮博物院慈寧宮雕塑館內展覽，二者尚無法分辨出各自原供奉於何處。須彌福壽廟內現供奉有一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為雨花閣西配樓供奉的六世班禪像的複製品。

但可喜的是，這四尊銀質六世班禪像現在都完好地保存下來，它們是我國民族團結和睦的象徵，無疑對了解和研究這段歷史具有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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