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走出你的舒適區︱徒步露營的意義

最新 07-07

夢

從荒野回到城市已有一周了，當我走在城市平坦寬闊的馬路上，當我睡在家中舒適的大床上，當我走過如蝗蟲般的地鐵的人群之中，突然覺得自己和荒野遠隔千山萬水，彷彿不在同一個時間維度之中。我真的去過哪裡么？我真的回來了么？

起

因

我從16歲開始，就愛上了登山。從此，不定期和朋友登山徒步。直到現在，仍然樂此不疲。但最近看到一些中學生完全無法適應登山露營，心中不由暗暗擔憂。

我愛上徒步露營已經好幾年了。

3年前第一次重裝登山，在接近4000米海拔的地方露營。從此，我把靈魂交給了這項讓我痴迷的活動。

最近，和一群青春期的孩子們去理縣高橋溝徒步露營。孩子們的表現讓我心生感慨。十四五歲，是最適合培養意志、探尋自然以及自我的年齡，一些學生在難度係數超低，環境很舒適的徒步中，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抱怨環境。

由於沒有帶夠食物，他們慌不迭地在經過的村落里找小賣部。在他們的幻想中，世界任何地方都有小賣部等著他們。他們抱怨路滑，抱怨吃得不好，抱怨路途遙遠，抱怨自己拉屎的時候怎麼只有兩個人等。人類應有的對自然的謙卑、對隊友的感恩以及合作精神無法看到。

徒步露營不是消費體驗，是行走體驗

所

思

靠著汽油和機器的動力，人們省去了肌肉骨骼的運動，雖然能快速地到達目的地，但是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

旅行的要義，我認為應該是---「行」。這個行，應該是身體力行的「行」。讓自己的腳步丈量每一寸土地和旅程，其中帶來的挑戰、感悟和成長是和駕車飛馳而過完全不一樣的。

在川西，沿著著喜馬拉雅山脈的余脈，有很多海拔5千米以上的山峰，如果去徒步，需要在10小時之內從海拔1千米左右攀登上4千米以上的露營地。這些地方一般都有高山草場，是露營的絕佳地點，風景絕美。但這些仙境一般的地方一般來說都是通過陡峭、泥濘、未開發的小路到達的。

一座山，一旦有了索道、石階，它的美就不那麼純粹了。我堅信，人跡罕至的地方，才是美真正存在的地方。荒野之中升起陣陣露營者生火的煙霧，泥濘的道路上印上一個個攀登者的足跡。對於自然，我們只能用行走的方式去朝聖，用攀登去致意。籍著行走，我們去膜拜億萬年前地球的一聲嘆息。一次洪荒，就足以改變地球的命運，我們的命運。

當我行走在老君溝的谷底，仰望負勢盡上，嵌在石頭縫中倔強生長的參天古樹，不由感慨，在沒有人類的時光之廊中，這裡依然是樂園。人類的仰望和目光賦予了它們新的意義。不合理的開發、人類的輕視和疏離只會顯露人之惡。人類只不過在60億歲的地球上存在了百萬年，就妄圖駕馭自然，實在是太過狂妄。人類不可能征服自然，征服山峰。山巔摩擦著亘古的藍天，也摩擦著人類狂妄自私的心。

中國文化輕視勞動，輕視體力，輕視運動，輕視藝術。很多人將榮華富貴有人服伺不用勞作看成人生唯一幸福的標準，將不斷升級的消費體驗看成成功的標誌，把學習閱讀思考跟體驗、運動、鍛煉脫離。

孱弱的知識分子除了引用各種術語，將所謂的人文主義加上各種作料翻炒出爐，寫出一本本枯燥無味的文字外百無一用，手無縛雞之力。在商業和後現代工業社會中，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被異化成自己或他人的工具。

在這種文化生態中長大的孩子可想而知。很少人是健全的，健康的。他們嚴重迷戀電子產品、商業、物質和消費。難怪劉仲敬說，我們這個時代是文明的收割者。

父母只看重孩子的學習成績，其他生活事物一律不讓孩子插手。旅遊就是住高檔酒店，玩熱門景點。即使露營，也是父母帶著他們開車前往，目的地都是城市近郊，孩子們沒有任何挑戰體力的機會和經驗。連搭帳篷也是由父母代勞，孩子只需坐在草地上打著手游等著父母給他們打理好所有的一切。

在這種高度依賴物資、依賴城市、依賴父母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一旦到了真正的戶外，需要自己打包、自己紮營，自己收帳篷，自己尋找水源，確定路線，一連幾天都處在沒有人煙，需艱苦跋涉的地方，他們就徹底失去了生存能力、意志以及人高貴的靈魂。

每一個父母，如果在孩子6到18歲之間，每年安排一兩次家庭成員全部參與的有一定難度的登山露營活動，放手讓孩子處理一切相關的事務。我想，這些難忘的經歷會光照孩子的一生，還會讓他們知道，在他們認為的全世界彷彿只有王者榮耀，娛樂節目和無止境的虛無之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他們的體力，他們的意志還有深廣的未到達的領域。

行走，讓他們擺脫深重依賴消費的習慣，依賴他人的習慣，讓他們體會到同伴合作和鼓勵的必要，讓他們放下自私和成見以及陋習，讓他們更加自信，深沉和執著。

所

憶

超越極限讓人堅定和成長

在負重（背著帳篷睡袋和食物）的情況下登上4千米以上的山峰，對於非專業的人來說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達到的（除非體力特別好的人），更別提5千多米的山了。很多時候你會感到心臟快承受不了了，喘氣特別厲害，喉嚨發痛，肌肉拉傷。

當海拔達到3千米以上的時候，就會感覺背包越來越沉，如果碰到山勢很陡，實在是苦不堪言。每走幾分鐘就會忍不住要躺在地上休息，肺活量小的人在高原登山尤其吃力和痛苦。如果碰上天雨路滑，（這在川西是家常便飯。太陽和雨可以在一天之內交替出現若干次），你的全身都會沾滿泥漿，再好的鞋子也會進水。也許來一場大雨，你的全身都會濕透。

但是，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類甘願忍受千辛萬苦，忍受環境的極端惡劣和體力的透支，精神的瀕於崩潰也要向那些終年積雪的神山邁動雙腳，很多人甘願把生命獻給山峰，長眠於此。我去四姑娘山的時候，看見有日本老太太晚上睡在山腳下四面透風的柴房。

人的潛能是巨大的，千萬不要輕易說「不行」這兩個字。你會發現說了這兩個字以後其實還可以繼續。每一次突破極限就是你體能和意志的增強。當你體驗了那麼次絕地逢生，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的時候，你看待世界、自己、他人的角度就會奇蹟般地不一樣了。

2013年，我和旭先生在九頂山的大霧中登山，俯瞰滿山的高山杜鵑，美得令人心慌。置身於絕美的風景，幾步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它在空中飄動，將本來清晰的山景遮掩起來，樹木都影影綽綽，只留下剪影。它還在我們身後拚命追逐，將我們包裹在重重迷霧之中。我們彷彿在雲中行走，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碰到怎樣的風景。

露營的最大好處就是天人合一。在家中，即使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對身處室內溫柔鄉的人們來說都是隔靴捎癢，翻個身繼續睡。但是在大雨如注的室外，雨滴打在帳篷上，風從四邊刮過來，你的身子下面是濕潤的青草，有小蟲在你的帳篷外蠕動，帳篷外就是電閃雷鳴，自然之手把你攬入懷中。

最艱難的一晚是黑龍池。那天下午，我們迷路了！手機沒有任何信號，霧濃得連1米以外的任何東西都看不到。路也中斷了！在4千米與世隔絕的高山上迷路這是一種什麼體驗！後來，我們隱隱聽到了微弱的音樂聲。我們商量了一下，他去找人，我在原處等他。

看著旭先生消失在濃霧中，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會不會跌下懸崖？我會不會再也看不到他回來了？這會不會是我們的永別？雖然只有半小時，對我來說彷彿一輩子，彷彿自己在世界盡頭化成瞭望夫石。後來，濃霧中傳來他叫我的聲音，在對方模糊的面孔前，我們幾乎喜極而泣，彷彿在世界邊緣重逢。

夜晚，我們在懸岩邊不遠的地方紮營（因為找不到紮營的地方了），眼力所及只有周圍一小塊草甸，外面是什麼完全不知道。我只隱約覺得對面是一座山峰，彷彿在赫赫地窺視人類。濃霧中有氂牛和馬在吃草。在沒有人煙和人類文明跡象的高山，我的需求只有三個：吃個熱飯，睡個暖和覺，有雙乾燥的鞋。但這三個要求太奢侈，無法實現。

在漆黑的夜裡，躺在風雨交加的懸崖之上，我們的帳篷彷彿颱風中的小草，我一直在想，大風會不會把帳篷的地釘拔起來，會不會一陣狂風就把我們吹到懸崖下。我不禁懷疑明天是否能下山。我問我自己，放著家裡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麼我要來吃這份苦？

第二天睜眼窺見帳篷外的天亮了，我拉開拉鏈，一眼看見了遠處連綿起伏的雪山和對面森森然的峭壁。原來，經過了昨天的大雨和大風，所有的霧都散了。氂牛黑壓壓地在高山草甸上吃草，野花恣肆地盛開。

這都是我完全沒有預見的勝景，無法想像，我昨晚就躺在這片美景之中。儘管我的鞋都濕透了，儘管我只用了兩滴水刷牙，儘管我沒法洗臉洗澡洗腳，儘管我的隱形眼鏡戴了兩天兩夜，儘管我的腳磨起了水泡，我都不後悔。在大霧散盡的清晨，當你發現在睡榻之側就能看雲海，觀雪山，你發現自己其實是在一片花海之中，所有肉體的苦都算不上什麼了。為了最美的風景，這些付出是多麼渺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