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走出自己的堅持——寫給電影《走出非洲》

婚姻是一場交易，愛情呢？好像是一場沒談妥的交易。

她是丹麥的平民階級，母親用巨額資助為她換來了男爵夫人的身份，而男爵，用男爵夫人的頭銜換來了非洲一千畝的農場。這場交易，雙方互惠互利。她在開進非洲大地的火車上對即將跨入的交際圈表明「男爵夫人」的身份，對方一邊把象牙裝上火車，一邊很紳士的說：「不，現在還不是呢。」是啊，男爵去打獵了，她冒昧的到俱樂部去找她的男爵，被一群紳士請了出去，俱樂部是不允許女士進入的。好在，男爵還是回來了，並且安排了一場很體面的婚禮。男爵夫人帶來了歐洲最新式的服裝，還有水晶杯和瓷器，正像她體面的嫁妝一樣，她的婚姻也只是一件華麗的外衣。男爵婚後第二天又去打獵了，僕人說要到雨季才能回來，她站在清晨明媚的非洲陽光里問：「明天會下雨嗎？」她是想努力當好男爵夫人的，她甚至希望這場交易里會有一種叫做「愛情」的額外贈送，男爵確實贈送了，只不過，叫做「梅毒」。

一場失敗的婚姻，能賜予女人成熟的力量。她不愛男爵，卻愛上了非洲的土地，她努力照料她的農場，同時照料為她幹活的土著族人，還為小孩開辦了學校。她伸向泥土的手堅實有力，她的目光溫和卻堅定，她初到非洲時戴有面紗的帽子防蚊子，成為農場主人後，她為了保護牛群，穿過荊棘叢，用皮鞭趕走了獅子。她可以是溫柔的女人，當溫柔沒用的時候，她同樣擁有男人的力量。

愛情，如期而至。他們去打獵，他們在爐火邊講故事，他們開飛機，用上帝的眼光看這個世界。她還是男爵夫人，是別人的妻子，似乎這個身份讓他們的愛情更自由，讓他們每一次見面都猶如初戀。她愛上的男人是打獵高手，是飛行專家，同時博覽群書，愛冒險，愛聽故事。愛上這樣的男人，本身就是一場冒險。

男爵提出了離婚。她的婚姻可以結束了。她期待另一場婚姻，跟所愛的男人組建家庭，似乎是每個女人的夢想。現在，這個夢想有了實現的可能。可是，她愛的那個男人雖然愛她，卻更愛自由。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對婚姻有先天的恐懼，家庭和自由，是對立面。沒有爭吵，只有不同意見的交流，他們相愛，卻只能越走越遠。沒說分手，卻也不再見面了。她仍然堅定溫和地照料她的農場，照料土著。一個白人女性，一個侵略者，在殖民地贏得了黑人的尊重和友誼。她仍然平靜，農場豐收的時候，她似乎是快樂的。

上帝給了她豐收的禮物，隨後就用一場大火收回了。破產，土地被銀行收回，傢具、瓷器、水晶杯都被拍賣，她找殖民政府，為土著爭取居住的土地。失去原本擁有的一切並沒有讓她慌張，但是，她不能坐視土著失去原本屬於他們的土地。她可以在社交場合向新來的總督下跪請求批給土著居住地，可是，當愛人提出給她經濟上的資助時，她說：「不，請讓我有尊嚴。」

愛情分崩離析，因為男人不能沒有自由，女人不能沒有尊嚴。

電影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每一個鏡頭都四平八穩，演員的每一個表情都淡定自如。似乎發生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包括死亡。

有兩場墓地的戲，第一場，一個白人男子因病去世，去送別的，當然都是白人，牧師在致悼詞，人們靜靜的聽，遠處，一個黑人女子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是的，死去的是她的愛人。白人和黑人不應該在一起，所以，死亡把他們分開了，他們也都不掙扎，一個靜靜的死去，一個靜靜的看著他被埋葬。

第二場，女主角的愛人，駕駛飛機失事。他說要開飛機送她離開，在趕來的路上，死了。男爵把消息送來，她問：「他們為什麼派你來？」男爵說：「應該是我。」在墓地，她抬頭，看見了遠處靜靜的站著一個黑人男子，是她愛人的僕人，他去打獵、打仗、做生意的時候，都帶著他的僕人，或者說，是他的朋友？白人和黑人的友誼，同樣是不應該發生的，所以，死亡把他們分開了。

愛情是一場沒談妥的交易，生離，死別，他們都平靜的面對，跟瓊瑤阿姨筆下的故事相比，這部電影里根本就沒有愛情。可是，如果你真的愛過，也真的離別過，你一定能看到平靜的水面下暗潮洶湧，沒有眼淚的目光才藏著真正的悲傷。「即將崩潰的時候，再堅持一下，我發現自己什麼都能承受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對愛人說的話。

她走出了少女時代的幻想，走出了失敗的婚姻，走出了生離死別過的愛情，最後，走出了非洲，可是，她永遠都走不出自己的堅持。

堅持，承受，就是她的人生。也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誰又能走得出自己的人生呢？

寫於2008年11月10日

最近會整理一些以前寫過的文章，都搬到這個公眾號里來，算是對過往的回顧。

這三張二維碼，是我們的小組織「π對」的三個成員各自的公眾號，開公眾號並不代表我們寫得有多好，只能說明我們在思考，在探索內心世界，我最近寫的文章越來越多，也是因為跟她們一直互動，我們都認真傾聽對方表達，用心去理解對方的真實想法，這是最難得的相處方式。我寫的文章，每篇的閱讀量並不高，但我知道，有那麼幾個人，是在認真讀認真理解我的，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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