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得盡興一點，趁心裡的火焰還未熄滅

前兩天來大姨媽，下班回家的路上，腹部突然一陣劇痛，毫無徵兆，瞬間排山倒海。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那痛就以洪水猛獸之勢迅速席捲全身，將肌膚的每一寸毛孔都吞噬殆盡。

我彎著腰，緊攥拳頭抵住腹部，扭曲著臉一步步向前挪動著。離家不到三百米的距離，我蹲下歇了七八回。經過的路人幾乎都是先好奇瞟來一眼，然後快速回歸冷漠，面無表情離開。

額頭上滲出一層又一層細密的汗珠，我無暇顧及，努力撐起身體，一遍遍給自己打氣：挺住，再堅持50米就到了，再過個紅綠燈就到了，看到前面那個便利店了嗎？過了便利店就是小區電梯入口了……

這一段走了幾年的下班路，從沒像那天一樣，走的如此艱難，悲壯。

總算撐到了家門口，我哆嗦著雙手掏出鑰匙，插孔，旋轉，開門，關門。來不及換鞋，我扔下包就弓著背直奔卧室，然後癱倒，蜷縮，閉眼，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經痛似乎退散了些，抬眼一看，天色早已黑透。我起身開燈，走到客廳，坐上一壺水，開火，打算泡杯紅糖水喝。

熱水開始咕咚咕咚冒泡的時候，我的耳畔第n+1次響起了媽媽的那句話：

「你這麼不聽大人的話，將來年紀大了，身邊連個給你倒口熱水喝的人都沒有。」

我媽口中「不聽大人的話」，指的是，我都已經28歲了，卻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不僅如此，她最痛心疾首的地方在於，在同學們都已經開始拼二胎的節骨眼上，我一個被遠遠甩在隊尾的人，對自己的人生大事竟絲毫不著急，也不操心，更沒有規劃。

我不解，同學們生二胎，關我什麼事啊，我著的哪門子急？

前段時間，在一個狂風大作、暴雨如注的周末，我和許久未見的兩個朋友cash和阿花（男）約了一面。仨人聊了一通下來，總結出一句話：一個個都不是讓大人省心的孩子。

cash，性別女，愛好女。

上高中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確知道自己喜歡女生，初戀女友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那會兒年紀小，即使是女生之間的愛情，也難免熾熱又猛烈，容易快樂更容易受傷。有一次跟女友吵完架，她難過地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渾身酸痛下不了床。媽媽問她發生了什麼，她紅著眼向媽媽袒露了自己喜歡女同學的事，希望最親最信任的人能給困惑又無助的自己一些安慰與幫助。

「媽媽告訴我，我還小，還不懂愛情是什麼，只是錯把女生之間的友情當成了愛情，對自己的性取向存在一些誤解。她要我堅信，我和其他女生一樣，是正常的，只是當下還不太了解自己，等長大了，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如今她早已告別了青澀的學生時代成為了一名社會人，也分清了什麼是友情什麼是愛情，對自己也有了更準確清晰的認識：一直以來，自己都喜歡且只喜歡女生。

學生時代因女朋友痛哭過的那個夜晚，彷彿一根刺，扎在cash心口，時至今日，依舊隱隱作痛。而那天過後的父母，卻再也沒有跟她提起過那件事，她跟那個女孩後來和好了嗎？後來的這些年，她是不是依舊沒有弄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麼？對自己的誤解解除了嗎？還有什麼需要爸媽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彷彿多年前那個夜晚，她根本沒有因為一個女孩徹夜流淚，更沒有無助與掙扎。爸媽如同記憶大師一樣，將那段不願直面的回憶，選擇性的一鍵刪除了。

「工作穩定之後，爸媽就開始給我介紹男朋友，我一次都沒有見過。他們也不問我為什麼不見，或者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生，甚至是不是高中那次受傷太深還沒走出來。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或者他們多少知道我喜歡女生，但是不敢當面問我要一個答案，怕那個答案與他們抵觸的部分重合，他們接受不了。」

因為怕那個不願接納的答案，於是乾脆不問，不問就可以假裝不知道。父母們有時候在逃避一件事情時，往往做的比我們更徹底，更冷酷。

我問cash：「那你以後打算怎麼弄？」

她吐了一口煙，回我：

「拖一天是一天吧。」

「如果實在拖不下去了呢？」 我追問。

「兩個方案，要麼攤牌，要麼形婚。但是攤牌風險大，所以形婚的可能性更大。」 她語氣平靜，彷彿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找個能形婚的Gay也不太容易吧」 ，我試探。

「說的是啊，哎阿花（男）要是Gay就好了，我倆一形婚，完美！」

話落我倆一陣鬨笑，默契轉頭望向阿花，眼神篤定，盼一個答覆。

阿花連連擺手，一邊嚼著嘴裡的三杯雞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真不是Gay, 雖然我也幫cash心切，但我真不是Gay，我喜歡女生。」

「既然喜歡女生，那你一直不談戀愛不結婚是鬧啥？」 我打趣道。

阿花一下收起笑容，皺起眉頭，深嘆了一口氣。

「算了不提這事兒了，沒勁」。

「別呀，有什麼傷心事，別憋著說出來，讓我們高興高興」， 我跟cash窮追不捨。

眼瞅著逃不過這茬，阿花放下筷子，看了看我們，隨即垂下眼，說：

「我永遠忘不了爸媽猙獰的臉，當我說出我愛上了一個離過婚的女孩，想跟她在一起的時候。」

我跟cash對視，還沒來得及驚訝，阿花就自顧自繼續往下說：

「姑娘年齡比我小，離過婚，我不在乎這些，就是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但是當我跟爸媽攤牌的時候，他們，他們的反應、舉止和言辭，我長這麼大，是第一次見。」

阿花越說越激動，壓抑在胸口的話也連珠炮似的噴涌而出。他以為父母起碼會詢問一下自己對這個女生的喜歡程度到了哪一步，女方為什麼離婚，選擇跟她在一起需要面對怎樣的壓力，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好準備之類的。他本來已經準備好向父母逐條道來，卻沒想到，父母從頭到尾指著鼻子質問他的只有一件事：

「你干出這樣的事情，我們的老臉往哪裡放，親戚們問起你為什麼要跟離過婚的人在一起，我們如何作答？我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整個下午，父母如雷般的咆哮，充斥整個家。

「最讓我意外的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一句關於這個女孩的事，女孩叫什麼，多大了，在哪裡上班，跟我認識多久了，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毫不在意。」

這個他們兒子喜歡的女孩，在他們眼中，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有關她的一切信息，他們根本不屑一顧。」

阿花語氣溫和了些，話語中的無奈也流露在我面前。接著他一字一句說：

「他們甚至也不在意我的感受，跟這個女孩在一起的我快樂嗎？這種快樂是不可替代的嗎？關於我，我們的內心，他們懶的去探索，他們唯一看中的只有，如果我這麼做了，他們的顏面何在，又該如何向旁人交代」。

飯罷，cash和阿花作勢要拷問我，我喝了口水，也將胸中的苦悶吐露在這杯盤狼藉的桌面上：

「結婚這件事我不抵觸， 但我很清楚，我理想的人生規劃里是沒有小孩的。」

這句從未敢在爸媽面前說出口的話，就這樣毫無壓力擺在朋友眼前，倒也讓我鬆了口氣。

近一年沒見面的三個人，這頓飯，吃得實在五味雜陳。

的確是三個不讓大人省心的孩子。

我看《奇葩說》的時候，看到思達說自己出櫃，媽媽沒有責備而是說：「大兒子，媽媽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只要你開心，媽媽就開心」；

看到湉湉姐三十好幾不結婚卻依舊是父母手心裡的寶，親密無間；

更看到馬薇薇離婚又丁克，父母的愛也沒有因此減少分毫。

正當我為這些父母觀念上的逐步轉變深感欣慰可喜之時，一扭頭，卻沮喪的發現，我身邊的父母們，跟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的祖輩一樣，照舊深信著那老一套，並奉為圭臬。

忘了從什麼時候起，我就開始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對，但又說不上哪裡不對。畢竟，大多數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在既定的人生軌跡上按部就班前行著。上學，工作，結婚，生娃，養娃，娃上學，娃工作，娃結婚，娃再生娃......代代皆如此，你可不能亂了規矩，壞了傳統，否則就是給家人添麻煩，跟世界在作對。

可是，在我心底，一直有個角落在呼喊：人生是自己的，這關別人什麼事？

之前BBC有個紀錄片講到，婚姻對於我們來說，是一種選擇，但對中國人來說，是一種義務。

這種義務包括：30歲之前要結婚，還得是和適齡的異性，另一半你自己滿意根本毫無分量，父母點頭才能拿到permit。你不結婚，你丁克，你同性戀，你年紀輕輕卻愛上一個離過婚的人，這些都會給父母臉上抹黑，讓他們在旁人眼裡顏面盡失，你沒有盡到你的義務。

我們忙著讓所有人滿意，唯獨忘了我們自己。

既然我們每一個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那麼在去往終點的路上，我們的路是不是可以稍微豐富一點，不要只有那一條直線。

那條直線即使暢通無阻，你站在路頭，能一眼望到路尾，讓你踏實又舒心。但對我而言，著實少了那麼一點滋味，那滋味談不上多驚艷，但會在心底激起一波漣漪，提醒我，別人畫的餅再好看，我都不能被拐走，我要尋找專屬於我的那塊餅。

因為我的人生只有一次，沒有重播，沒有倒帶。而我的心裡，還有一絲火焰，沒有熄滅。

所以媽媽，我不害怕在我被痛經折磨時沒有一個人能為我遞上一杯熱水，我害怕的是，就算我身邊有一個人，當我需要一杯熱水時，卻總是倒給我一杯可樂還問我為什麼不喝。

我不害怕前路艱險，我願獨自衝破阻礙，一路披荊斬棘，永遠像個戰士。我害怕的是，有一天，我沿著既定的軌跡順遂地走在康庄大道上，卻心如止水，再也無法擁有對未知的好奇之心。

媽媽，我當然也希望自己能成為讓你驕傲的孩子，但是在那之前，我是不是起碼應該先成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人，即使那個我與你的期待背道而馳。

但我應該有這份選擇權吧。我不願自己揣著夢想上路，卻在渾然不覺當中，一步一步最終走成了勉為其難。

我承認，直至今日，我依舊缺乏大聲疾呼的勇氣，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取悅自己的路上，我一刻都不會停止奔走。

畢竟，I live only once. 我想活得盡興一點。

我們七人

/煩心/咻發發/仙女肉絲/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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