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談死亡了，要緊的是生存

堅持寫下「咪咪媽媽手記」公眾號，初心是為了自救。也因此，如果只是從文字裡面看到悲傷，那不是我的本意。因為無論我和咪咪，最不需要的就是粗疏的憐憫、浮泛的同情。而且，說起對生命意義的理解和快樂的領會，或許我們還稍微多一點。因為高山大海我們都跋涉過了，而很多人都還沒有準備好經歷生活里的艱辛……能趟過苦難，苦難就成了一枚勳章，是上天賜予的榮耀。這樣看，何懼，何憐？

自救以外，我的文字打個比方，也許算是一面鏡子，不過是舍了自己和咪咪，助各位朋友整整衣冠而已，不知道為什麼會堅持下來，也許，這也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如何理解咪咪離開的意義，有位朋友這樣開導我：

「

此病（骨肉瘤）發病率，據說在20歲以下的青少年中只有10萬分之2～3，也就是說，咪咪至少為3～5萬同齡人帶走了發這種病的可怕性，而讓他們的父母免除了失去孩子的危險性。

3～5萬個孩子，就是3～5萬個家庭，在長沙市區，這幾乎是1/5-10的家庭，也許他們不知道咪咪的離去，但他們應該感謝咪咪帶給他們的無形福祉。

戰場上人們借彈坑躲避轟炸。沒有兩滴雨會落在同一平方毫米的地上。3～5萬個孩子因為咪咪而獲得一種安全感，這一點，咪咪自己肯定沒想到過，但對於活著的人，對於你，應該也是一種安慰吧。

」

是的，這樣想，讓我心裡好受些。何況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說得好：「不要再談死亡了，要緊的是生存。」

咪咪走後，我一點點整理咪咪的東西，想更多了解她的世界。

她的一個本子上有句寫於2015年1月的話：「只因神的一次眨眼」。這句子有種意猶未盡的神秘意味。後來翻看她的QQ音樂歌單，才知道這句話來自於一首日本動漫歌曲。完整的歌詞是：

-

-

悲傷喜悅

慟哭哀鳴

自銀河看去

皆不過瞬時縹緲煙火

只因神的一次眨眼

便消逝歸去

有一種宏大的宇宙意識。關於永恆與死亡的命題。那時她還沒有被發現患病，與我在美訪學中。

她繼續寫到：「世界上有神嗎？無論有或無，善或惡，我都不喜歡它們」。我知道，那是因為她不喜歡被主宰。她只要屬於她自己，成為她自己想要的樣子。

咪咪是個悟性極高的孩子。

臨走前，咪咪曾說：我還有沒讀完的書，沒打通關的遊戲，但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我問：那什麼是重要的？

因為呼吸困難，她斷斷續續說：至少--我已經完成了--一點--自己的--主觀思維。我有--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回憶。

對於14歲不到的咪咪而言，擁有對於自己的認知，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才是人之為人在這個世上最有意義的事情。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未必能這樣理解自己的人生。

然而這麼小，就如此通透，這大概也是咪咪此劫難渡的原因吧。

6月20日那天，咪咪的頭七，我們將咪咪的牌位供在玉泉寺里。和玉泉寺的持弘法師聊起咪咪的情況。

法師說：咪咪不是一般的孩子，是有佛緣的孩子。是她渡了你，了了這段塵緣就走了。她也不是那種會繼續在人世間投胎的。她是要往另一個世界去的。

我說我覺得很幸運，可以陪她這麼一段。

法師點頭，說：您這麼想出乎我意料。這是很對的。很多父母只會傷心難過，卻不會這樣想。

我黯然說：咪咪如果不是碰到我，她的靈根也許不會那麼早被揭示。就不會這麼早走。

法師說：咪咪是個智慧的孩子，不是聰明，是智慧。但她的智慧也需要有人引領，找到合適的言語表達。你是註定來幫她發現自己的。這也不是偶然，是緣分。

是的。咪咪活了14歲不到，但比很多大人都活得明白。可是我還是寧願她憨痴頑劣，平庸如常 。

我寧願相信咪咪沒有離開。

這樣想不是因為我深情痴念的幻想，而是咪咪的生命價值如今加諸於我身上，從此我有著雙重加倍的生命分量，去創造生命的意義。好比一輛普通家用轎車和一輛越野吉普所能達至的遠方，能看到的風景全然不同。咪咪的清明純粹能幫助我斬除一路的心魔念障，掃開重重的煩惱迷霧。更重要的是她的愛為我增添不懼孤獨的勇氣。

對於和咪咪有情感牽繫的人們來說，咪咪的靈其實存在於所有我們同樣鍾情眷戀、牽惹起我們美好情愫的人和事上面。他們能喚起的是相類似的感情。當我們越努力去獲得更多這樣的情感時，就越貼近咪咪。

我們不是要她屬於我們，是讓她屬於她自己，屬於萬事萬物，這樣她就獲得了最大的圓滿和自在。而她能得圓滿自在，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嗎？

那天，去往洗心禪寺，站在刻著經文的石碑前，不經意抬頭，見到頭頂上方搭的石板相對砌出來的圓孔划出了一片圓形的天空光景，這一孔之天不由得讓我想起《金剛經》里的經文，如有所悟。

（洗心禪寺的一片天空）

受人的識界邊際的限制，我們將所見到的這孔天即稱之為「天」，其實，它並非全部真實的「天」。孔外還有廣袤無垠的天空呢，只不過我們將所見之孔天命名為「天」罷了。

這就如同井底之蛙所看到世界，那只是它所看到的世界，它理解的世界。而井外的世界，除非有一天它跳出來，否則永遠無法認知把握。

所以，也許真的存在另外的更廣大無邊的需要用我們所缺乏的感官才能感知到的空間和世界，而離開我們的親人就以另一種方式在那裡存在著。

為此，我喜歡一位朋友的留言。他說：咪咪會藏在你所有喜歡的事物後面。殊途同歸，總會再遇。

咪咪，我在水裡悠遊的小烏龜身上看到你的存在；在綠蔭里蹦蹦跳跳的小鳥身上看到你的存在；在懷孕的白貓媽媽的眼睛裡感知到你的存在；在哭鬧的小嬰兒的哭聲里想起你的樣子。

你無處不在。你和光同塵，你與萬物為一。你不曾離開我。

咪咪，你在與不在，取決於我，而不是你。只要我有一顆貼近你的心、愛世界的心和正確的打開餘生的方式，你就不會消失，對不對？

咪咪臨走前曾嘆息：「時間，好短暫。」是的，這是你我唯一的遺憾。無論如何你放心，媽媽會珍惜手上擁有的時光。

我一直相信，最好的愛，應讓我們更強大而不是相反。沒什麼的，不就是萬水千山走來，一程接著一程？誰又最終不是過客和塵埃呢？

咪咪，我們在此生曾一起那麼相依為命地努力。

無論你在何處，你只需要如你所說，一直帶著你對我的愛。以愛為燈，媽媽一定會循著光的方向找到你。

有情的人， 殊途同歸， 總會再遇。

----2017年7月2日凌晨補錄

明天是咪咪的四七，為繼續堅持的咪咪媽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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