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從周：何謂梓翁？木匠而已

如果現在哪個的老教授為了每天早上能吃到心愛的大餅油條而孜孜不倦地呼籲，以期在學校門口搞個大餅油條供應點，網友會如何評價？

大概是接地氣、呆萌，還有一點固執。

這是陳從周先生任職於同濟大學時做的事。不僅如此，他還屢次在人大會、政協會上提出要供應大餅油條，因為這是食客可以從中品味出家、鄉、國的微妙情懷，可以以小見大講述中國情感的食物。這位老先生向來這麼接地氣，又有些板正。

陳從周，中國著名古建築園林藝術專家，1918年11月27日生於杭州。他家祖籍紹興，父輩經商，家風好讀書。陳從周從小深愛中國傳統文化，尤愛讀雜書，久而久之便孕育出了一位集詩文、書畫、園林、崑曲、鑒賞等成就於一身的「一代宗師」。

20歲的時候陳從周進入之江大學文學系中國語文學科，詩詞師承夏承燾教授。他又是公認的極擅畫。張大千看到他臨摹石溪的一副畫作，贊其靈氣，主動收他為弟子。青年時代的陳從周頗想成為畫家，還在上海開過個人畫展，張大千先生題「門人陳從周畫展」。

陳從周（右）與張大千攝於1948年

能得張大千的青眼和背書，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殊榮，可陳從周是如何評自己的呢？他說：「許多人的畫是鈔票，我的畫是草紙；但大便急了，鈔票不能擦，草紙倒可以擦擦。」看看，這樣一個妙人兒，多麼鮮活！

他的鮮活又在於他對徐志摩的感情。不論是編書還是修墓，陳從周為徐志摩做了許多事情。陳從周的夫人蔣定是海寧人，蔣母是徐志摩父親的小妹，因此陳從周是徐志摩的嫡親姑表妹夫。徐志摩比陳從周要年長22歲，陳只見過徐一面，且只是個背影，卻極其愛重敬仰這位「表哥」。

他因姻親之便獲得許多徐志摩的軼事，逐步整理編纂，於1949年發表處女作《徐志摩年譜》。許多人覺得在當時的政治局勢下，做這樣一件事情是多此一舉，徐悲鴻也來信勸他不如做點別的。

板正又倔強的陳從周幾乎是「頂風作案」，堅持出版。他在《年譜》中寫道：「我編這本書的動機就是單憑感情所起的作用，覺得現在再不給志摩寫出來，往後恐怕更難了。」他是用自掏腰包加免費幫工人上夜課，才換來印刷廠的同意刊印。

陳從周是有些任性的，喜歡什麼就做什麼，看不慣什麼就罵什麼，因此也有人說他刻薄。他的刻薄卻是在對價值觀的堅持上，尤其是保護中國園林和傳統文化上。

陳從周《蘭竹雙清》

他愛杭州，愛西湖，自言「鄉情垂老尚依依」。西湖建設時，他認為不能革新太快，而應保留中國園林尤其是西湖的文人氣質和自然景觀，做詩云：「村茶未必遜醇酒，說景如何欲兩全；莫把濃裝欺淡抹，杭州人自愛天然。」

他遊覽昆明時應邀參加滇池邊一個高級賓館的落成典禮，卻得知賓館是填池一角建成。面對有關領導的再三懇請，他題詞「回頭是岸」。在場人員無人知其深意，他後來在《滇池雖好莫回來》一文中說：「大觀樓前的景色彷彿西湖三潭印月的一個側面，五百里滇池，水的面積破壞得太慘痛了，將來要被人笑的，到時後悔來不及了。」

對傳統文化的珍愛貫穿了陳從周的一生。1991年上海修建地鐵1號線，為了保住徐家匯藏書樓，他在議事會上據理力爭，過度激動而致中風，從此一病不起。藏書樓最終得以保留，陳從周先生卻逝於2000年3月15日。

陳從周幼年詩文青年書畫，直至33歲半路出家，皈依中國園林，並為之鞠躬盡瘁。這個杭州的「大餅教授」用一生詮釋了他對自己的評價——「老夫依舊漢儒生」，他有些板正有些固執，一生都在自己熱愛的事情中揮灑滿腔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濃郁情感。

因為他，園林之美與詩詞之美、繪畫之美、戲曲之美的內在靈魂交相輝映，化為《說園》、《春苔集》、《簾青集》里的清麗文章，讓今人如臨其境、魂牽夢縈。

他晚年自稱梓翁。何謂梓翁？木匠而已。

名園不可失周公，

處處池塘哭此翁。

多少靈峰痛米老，

無人再拜玉玲瓏。

——《哭從周兄》紅學家馮其庸

價值閱讀延伸

【毛邊本】《園林清話》

（陳從周著，陳馨選編，中華書局2017年版，32K精裝，毛邊本）

《園林清話》為著名園林專家陳從周先生所作關於園林文化藝術的文章的精選集，由其女陳馨編選。所選文章，以類相從，分為三輯，一是概論中國園林藝術，二是講述園林細節之美，三是各地園林風采，既有宏觀綜述，又有具體園林實例，豐富的文史知識與園林古建築完美結合，正如葉聖陶所言「熔哲、文、美術於一爐，臻此高境，欽悅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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